為收拾棋高一著時強扶持卻輸得最大的一盤爛攤子,徐迎峰夜話是老總也是老同學,更是原本是第一誌願、礙於風險係數過高顧左右而被擱淺的目標公司負責人,意圖填補甚至超越上個被一鍋端了的項目的有效產出,雖九死一生但奮力一搏。
為肅清乾擾以便能更好開展以市場部為軸心輻射中基層各部門的優化工作,人事部召集此次被委以重任、一度也是分管員工關係專項的任平生這一組同僚,言表公司隔牆有耳是以隻得將大家帶到徐總隔壁包廂趁躲清靜之便聊一聊優化名單,實際上酒話連篇紙醉金迷。
下午一彆,徐迎峰去哪兒開會開完搖誰吃飯吃完同誰睡覺當然都不會上趕著和我說,上趕著說徐迎峰在包廂隔壁的是攢了此局但屬自己來得最晚、因在走廊同徐迎峰客戶手底下的員工鶯鶯燕燕好一會兒的人事部經理。
望著這位花枝招展得像隻孔雀、名字卻端方內收得像名聖僧的孫守正孫經理,我不由得開始懷疑貴公司是不是有什麼公司高管都一定要把主意打到商務洽談的女合作方身上的不成文慣例,還不由得且不限於對在場唯一一個不請自來的編外人士——刑柯的欽佩減免了一些,對據說視黨同伐異為事不關己而一度把自己越級關進了董事長派係裡去的領導該有的臉譜——中庸的刻板印象削弱了一些,是以掩嘴對刑柯:“很難想象,你說的不拉幫結派也不煽風點火的人事部經理,是個比你還會長袖善舞、還要專長轟趴、還更厚臉皮的花孔雀。”
刑柯亦掩嘴對我,隻是開口前默了一默:“很難想象,剛被上一個部門的M9打磨了一番,理應能牢記M9全稱是什麼位分的大小姐你,到一個新的部門還是會把經理和高級經理,M9、M10兩把交椅給搞混,真是駭人聽聞。”
我漫不經意實則大為震驚地彆過身,狠狠消化並倒帶了一下他的這句話,反複查驗了兩遍“花孔雀一樣的孫守正孫經理是人事部M9、自封為董事長兩翼中的一小許那個是高級經理M10”的結論沒問題,才轉回去鎮定自若道:“哪有,駭人聽聞的難道不該是區區的M10高級經理,竟然僭越了部門的M11總監和M12高級總監,一飛飛上了董事長這棵大樹嗎?”
刑柯的表情從一開始那一言難儘四個字上渙散並抽離,逐步深究起這個問題:“是有點駭人但那也是因為經理是管執行的而總監隻是負責監督他執行就好……”又堅韌不拔地回過味來,“你轉移話題的本事全是和徐總學的!我可和你說,那個跟任組長同期進公司卻連升兩級跳到他頭上做頂頭上司的不是彆人,就是你說的這隻花孔雀,守正總,而且守正總除了趨炎附勢和玩兒公司裡沒玩兒過的美女之外沒有彆的愛好,你看著他等下肯定要來和你喝交杯酒把你灌醉,灌醉之前還要打探一下你和徐總的關係確保他能染指才會對你染指……嘖,在你和徐總出了這檔子照片上頂風作案,說不上他是色心不死啊還是色心不死啊還是色心不死。”
要麼說刑柯做狗腿子的運氣一直一般,因總是猜得到開頭奈何猜不中結尾,押得上結尾就又押不住開頭,輸贏各占半的賭桌上我從沒見他旗開得勝旗收也得勝地下來過……就如他先前預測一般,群魔亂舞裡打頭陣的花孔雀舞累了果然下台,一邊念著“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問我是不是就叫這句詞裡邊的徐葉聲,一邊斟了杯酒,無色,遙想度數不低,不過卻不是一杯繞臂來的交杯酒,被奪框而出的任平生挽手花似的挽到手上,一麵壓住花孔雀的肩膀道拖著不交優化名單的那幾個部門還得有勞守正總親自出馬,一麵自愧不如似地仰脖一飲而儘。雖然看不出任組長有什麼自愧不如,唯一能看出的隻有酒過三巡他奪門而出的背影,訴諸其酒量與攬酒的行為不成正比,與BP的身份同樣也不成正比,告慰自己何足掛齒,他分明一直是一個極具矛盾氣質的人,卻驀然想起剛才花孔雀沒頌完的那首詞,其實不止“莫聽穿林打葉聲”,其實還有“一蓑煙雨任平生”。但刑柯所預言的盤問借著酒桌遊戲的環節終於到來。像是沒有任平生坐鎮,摧挫了無往不利的好運氣,先是被第一輪輸掉的大冒險灌得酣酣然並辣得咬破了舌頭,其次又被第二輪輸掉的真心話扣問與領導是不是舊識,不過問的不是刑柯料想中的徐總徐迎峰,是任組長任平生。問話的人也未如刑柯料想的是孫守正,而是下午同我隨電梯門開門閉兩度尷尬相遇的組員之一,我眯著喝醺的眼睛,想起她的名字,張優優。
沒記錯是叫張優優的這位人事部的新同事,她還萬分溫馨地幫在場唯一一個不知他們所雲的刑柯鋪陳前情概要:“今天下午在你們市場部門口,我們組長管葉聲叫聲聲哎,不對勁,有奸情,一聽就很熟好不好?不然我怎麼不認識你第一天就管你叫柯柯呢?”
刑柯十分受用地回了句“我也可以和你有奸情,你也可以現在就叫我柯柯”,回完趕忙隨其他人一並目光炯炯地看向我,八卦田下死做鬼也風流地豎起了耳朵。
我:“……”
確然是在初遇任平生後向刑柯狀似不經意地打探過他這個人,也確然是在刑柯打開的話匣子裡裝模做樣煞有介事地跟著描摹過那麼幾句,不過描摹得不多,隻是說去誠成騷擾徐迎峰的時候似乎瞄見過任平生的工牌,而之所以能在繁花似錦的流年裡把他一記記上好幾年,大約是工牌上的名字著實很奇特。
事實上這裡邊向刑柯提及的掐頭去尾從來就隻有工牌這一個空殼,真正的經過是徐迎峰自取星火燎原之意的星原集團跳槽後我頭一回踏入他另謀高就的辦公樓,一踏一個無功而返,一踏一個覓而不得,在秘書哥哥的支吾聲中怒氣衝衝直奔停車場,恨不得把徐迎峰舊船換新帆給一並提的新車結果在當晚,但奈何這趟臨時起意起得比較猛,忘記要從徐迎峰應有儘有就是他人沒有的辦公室順一件兩件能夠戳動輪胎的銳器,正一麵悔不當初一麵又重整旗鼓,準備原途折返取過工具再卷土重來時,卻忽然聽見一道低泣的男音。
夜半三更,車停寥寥,我卻隻想表揚在漆黑一片中打造得綠光泛泛的停車場,簡直可以被大型實景恐怖密室逃脫之地庫篇收編。而後哆嗦著亮起手機屏幕,不知是不是撞見了男鬼,更加不知男鬼為什麼要哭,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找不到想見的人。哆嗦著小碎步尋聲過去,照見一對微紅的眼窩,眼尾走勢向下,勾出濕漉漉的雙眼一種無辜的風流。再風流再叫人心裡不是姿色見鬼也要先嗷嚎,嚎著嚎著手一抖,把他胸前一副灰繩子係的工牌照得反了光。
很難試想見任平生第一麵,是綠幕幽幽中打著光,卻首先隻瞧到他眼睛,一雙朝下的眼尾會在驚恐時瞪圓,於是很容易令人想起某種犬類動物的眼睛。再是借工牌上的照片才終於看明白他的臉,人儘可夫的長相,卻又有種令人迷戀的忠誠。欣賞好一陣仰起脖子來核對他的身份,照片中他架了副眼鏡,實際上摘掉的樣子和不摘難分伯仲,原來不是男鬼,是加班到深夜的無名英雄。
既然不是鬼,而是一位腳踩在地上會出來影子的同是天涯心傷人……我摸了摸口袋,身無長物也沒摸出一張紙來,無奈地更近一些,拿手背三兩下抹乾他眼淚,“哥哥,你先不要哭。”隨後認真提醒,“看沒看到那上麵有個攝像頭?”
他那副人儘可夫卻不自知的五官愣了好一會兒,才順著我指的方向側過頭,鼻型優越高挺,回首默不作聲地點頭表示回應時,點出了一番幾乎不能量產的逆來順受之感。我愣了下神,油膩得可以浮出油花的霸道總裁和肌肉男再不濟平庸之輩裡的老實人我都見過不少,清爽得能給他們所有人撇油卻還會把人色暈的窩囊廢卻是頭一個見,好在打了半天的草稿還是記得完好無損:“看到了……就知道,我在這裡掘車輪,保安叔叔調監控也會看到旁邊的你,因為不知道是不是聲畫雙監控……那可能是與不是都不妨礙嚇死叔叔吧……所以哥哥你要不回家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