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陪侍著兩人,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麵。外祖母轉身瞧她一眼,這才道,“也不必跟著了,晚上沒什麼好伺候的,茶水也是不必的,你且回自己的房中,好早些休息。”
半夏本不想獨自離去,想自己本也無事,又樂於跟師婆與外祖母親近,這才笑道,“我無妨。”
外祖母自是以為半夏客氣,這才給師婆遞去一個眼神。師婆會了意,笑笑道,“下去吧。”
半夏也不好再堅持,隻道,“我就在隔壁。隨時喚我。”這才轉身款款去了。
“晏華師傅可有按時送丸藥過去?”外祖母環顧四周後小聲地問道,師婆隻道一句,“都按時送過來了,也都按時吃的。”
“往日裡可有輕鬆些許?”
“倒也不是十分的頭痛,隻是四肢常感無力也沒什麼精神。”
“過陣子就好的。凡做我們這一行差事,有這好命,就得遭這份罪。既然知天命的歲數馬上就過了,也該把這知天命的本領都還回去才好。了無牽掛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可享天倫、可接福報,如此就是甚好。”
師婆並不多言語,隻是點頭算是默許。
說話間兩人已過了外祖母的花廳進了臥房,外祖母將那扶桑的拐杖放到床頭支架上,這便坐到床沿上,師婆坐到待客的座椅上,也不叫人添茶。
師婆問道,“母親的身體可有好一些?”
“老毛病還談什麼好與不好,倒是你們都是年輕人,又多顧著孩子,身子要額外注意些。”不等師婆回應,外祖母這又道,“趙斯年,我鳳凰台裡平白得來的一個男丁,現下看來也倒無妨了。既天命許他活這麼久,也算沒白來這世上一遭。你我都放心,讓他大膽的去試,我瞧著趙斯年那小子天資是有些的。”
“隻是現下這孩子馬上就是十八歲,若是再不哭出一兩滴眼淚來,且應了這命,襲上師婆之位,對他身體更加不好。”師婆憂思道。
“這事情呀,我與棲箬也都已經商量過了。趙斯年這孩子是好不容易求來的,隻是求的又是西殿裡的根子。你既這麼說,我也一直都顧慮的,這鳳凰台裡向來都是東殿的主事,況且那日這孩子自報家門說的是陰司長史的職位,空在這鳳凰台裡也是屈了才,又或是折了壽,讓老天草草的收了去。”
“都是孩子胡謅的,也不當事。”師婆繼續道,“這孩子我的確是在東殿裡求來的,是我們東殿的人無疑。”
“雖然我不大出門,但往日裡的風言風語我都是有耳聞的。為了孩子好,該舍的還是舍去一些為妙。”
“舍與不舍,我自是沒有什麼計較的,隻是想著眼下裡這天民國的事情又多,我也已經到了這力不從心的年紀,隻占卜便耗費上半天的力氣,又久久回不過神來,所以自知自己是從事不了幾次的。但是國家的事情,不能就此截住了。雖說此去天災人禍都不好說,我想也皆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多。”
外祖母笑道,“你倒也是多慮,想想花清洛這孩子,她倒乾脆利索得多,有她幫著趙斯年,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隻是再如何花清洛那孩子到底不是鳳凰台生的,隻怕一眾小廝會不服氣。”師婆擔憂,又道,“我且明天還要起壇卜上一卦,也算是為自己當初種的因尋一個果去了。”
外祖母這才笑道,也罷也罷,我自知也勸說不了你。隻是要格外仔細自己的身子,這大限的日子也沒幾天,需謹慎小心,切不可冒失行事!“
師婆一一都應了外祖母的囑托,又與外祖母講一些穗安的事情。再晚一些半夏這便敲門進來催師婆去房裡休息,瞧這天色也是不早了,兩人就此作罷,各回各房,且安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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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黃並不去擾趙斯年,蜷身縮在花廳中。
月上中天,樹影斑駁悉數扶牆而上。臥房中的蘭草、睡蓮,綠蘿、百合一類皆攀附著草精,若明星熒熒。
趙斯年身穿青色的素紗禪衣睡意正酣,身下忽溢出些許青藍之光,水滴狀四散開去,彙集到臥房地板之上,正是彙進些許的蘭草精靈,仿若海上升明星。
又有沿著米黃色的床幔攀附上升的,若穿針引線,繡雲藏月般,真染就成孔雀藍的帷幔。
牆上有黑影一閃而過,房上走貓忽地叫上一聲。
花廳中的乘黃突然豎起耳朵,躡手躡腳地去了臥房,也並不出聲,隻紅眼怒光盯著窗子,頃刻才見一黑影俶爾閃過,再無了蹤跡。
乘黃抖抖身子,趴過去趙斯年床下。
因為乘黃跟定了趙斯年,又總與他形影相隨,所以花清洛也就任憑了趙斯年去,不再為他多操些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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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第二日,趙斯年照舊去到杜季的家中,乘黃跟在趙斯年身後,其餘並無他人。
天不是十分晴朗,有些陰沉沉的意思,槐樹的樹梢上掛著風,但也並不是太大。
杜季家中大門緊閉,趙斯年先隻先敲兩下,遲遲不見有人來,這才又重重地敲了幾下,稍候片刻,門吱呀一聲便開了,開門的正是那杜季的大女兒。
隻見她披頭散發,形神消瘦憔悴,眼下是大片的烏青昨夜定是沒睡好。
兩人相視,並不多做言語,趙斯年這便朝門裡擠去。
那杜季的大女兒手扶著兩扇門,明眼人都瞧得出她並不歡迎趙斯年。
“喪禮已經結束。”她圓著嗓子尖聲細語說道。
趙斯年冷眼旁觀看去,道,“我不為喪禮而來。”
那乘黃看一眼這個女人,對著她怒嚎兩聲,趙斯年忙止了它。又因那女人嚇得往後倒退兩步,這才讓出一尺之地來。
趙斯年不與她多計較,遂徑直進了門,葬禮餘下的桔梗麥皮還鋪了一地,腳踩過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乘黃尾隨其後,仔細的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