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深夜,李星禾便去天民國各處的林子中遊蕩著,孤狼一樣如饑似渴地尋覓獵物,眼球是吸進黑夜的,濃稠中帶著赤城與熱烈,那稍不留神就擠出的零星半點月光,留著著勢在必得的傲氣。
及至夜風過去,樹影攢動,蔓草萋萋,李星禾尋一處樹乾呆坐,風吹衣袖的飄忽聲中藏著孤狼般的單薄與無助。
且說那日早飯剛過,穗安那邊來了信,講晌午便至,傳話的又問了是否留午飯,穗安道會在外邊用餐,蘿依也便不再張羅。
師婆在外祖母那裡待了整整一個上午,因不讓半夏陪著,乘黃又隨著趙斯年去了走線成衣局裡,她倒無趣起來。
沿著回廊一路去了後廚,蘿依正命小廝備著晚宴的材料,瞧見半夏來急忙迎上道,“師婆可是又傳了囑咐過來?”
“不曾。”半夏微笑著搖頭,這才又道,“我循著路走,不曾察覺便至此處,便進來瞧瞧你們忙些什麼?”
“你倒真是閒的,沒得叫人煩。”蘿依嘴上抱怨一些,這便又四下環顧了貼近半夏邊上小聲地問道,“師婆的身子可好一些?”
“時常頭疼一些,其它倒也與往常無異。”
蘿依擰著眉頭才又道,“要我說永寧坊那邊的準是算好時辰過來的,等這鳳凰台中因師婆之事忙亂,她趁機插腳進來,將過去那雞鳴狗盜的勾當一股腦抹平掉,沒得叫人惡心!”
“你快止住,叫旁人聽了去笑話。”
“你怕得多著呢,我們說不上話。”蘿依嘲笑道,“你就當我今日的話是放屁,若是那娘們真藏了這些個壞水算計,我自提刀將她們一並轟了出去。”
“越說越荒唐,沒羞沒臊。”半夏擁著蘿依朝廚房裡去了,言語道,“可有些我能幫忙的?”
“休在我這裡諷刺人,這些不比你們前院的花花草草,且優雅清香著,汙了你們清白的身子,你倒是不願意的。”蘿依斜視打量一番半夏,這才噗嗤笑出聲來,又道一句,“我若是趙斯年,你倒願意。”說罷便哈哈大笑起來。
半夏見蘿依這番模樣,方明白了她的玩笑,蹙著眉毛怨道,“那些個油汙倒沒汙你身子,都進了腦袋不成。”
蘿依笑道,“看是真急了,你也是個厲害的主。”
兩人嬉笑交談也就到了午飯時分。蘿依帶著小廝們去外祖母房裡置了飯,半夏也隨著,因瞧見外祖母臉色不好,她也不多言語。
正收拾碗筷時,方聽見有小廝進了外祖母房門,站在花廳裡小聲對半夏講,永寧坊那邊的人剛到,正到了鳳凰台門前,來請有沒有什麼規矩。
師婆也不等半夏回話,辭彆外祖母與一眾小廝一齊到門外迎著去了。及至正堂裡方叮囑半夏快些去催促著趙斯年與花清洛回來。半夏隨便囑托兩個小廝,複又跟隨上。便見那兩個小廝急匆匆地往成衣局的方向跑去。
正上月台便瞧見鳳凰台前停了大小三架馬車,一高挑的婦人穿一件青花袍子站在馬車旁邊,指揮著清點禮品。
因瞧見師婆立在月台之上,那婦人急忙幫著接下中間那輛馬車的少女。
瞧著月台上有人陪侍著,想也是師婆了,那老太太這便笑問道,“可是師婆?”
師婆聽這話也斷定此人便是自己的姨母穗安,這才笑著迎下來道,“姨母一路趕來,舟車勞頓,快去堂裡歇歇腳。”
那穗安環顧四周,並不見穗禾的身影,眼神裡忽有失落之色。師婆自是明白人,這才笑道,“母親身子近日總不爽快,現在臥房裡候著呢。”
穗安這才重拾笑容,隨著師婆上了陡板,一路去了正堂。未等師婆發話,那穗安便跪到白玉塑的老母像麵前磕頭,隨從的那婦人與少女也便跟著磕頭。
師婆遞給半夏一個眼色,半夏這便去將那穗安攙扶起來,一眾這便隨著宋師婆朝外祖母的房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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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師婆帶著一眾小廝出門迎後,外祖母一人呆呆坐著,一時辰這過往心酸全湧上心頭。
想昔日滿頭烏發、紅袍錦衣,個個油頭粉麵,朱唇皓齒,意氣風發正當年少,現如今再瞧那堂上的穗禾,鬢發如銀,春歸人老,花殘月缺,樹倒根催,正是離恨時辰遲,再見難回首。
想當年姐姐即離時,與她為拋開鳳凰台這一樊籠不惜惡語相向,為爭奪師婆之位吵嚷得麵紅耳赤,仿佛仍是昨日之事,一晃眼竟也過了五十年。
冥冥中穗禾忽見著了自己母親,就坐在那花廳圓桌尊位上,眉眼含愁,嘴角帶笑,開解著愁眉難展的香客親朋。
而她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恨天長晝短的冒失丫頭。
方醒才知,原來都是問春問夏人入畫,陰雨連綿故人來。
師婆方進入房時,隻見後麵隨著一位發白如雪的老母,穗禾這才確定這是穗安。
方欲噓寒問暖,早被她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