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對麵的自己轉賬完沒多久,岑鳴蟬就後悔了。
因為她知道,十八歲的自己不會收下這筆錢。
她生活在一個傳統的北方家庭,自小被教導著要在身上展現出一切充滿女性力量的中華美德。
要溫馴,要落落大方,要自尊自愛,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她的大學是在省內某三線城市,當地物價與消費水平並不高,甚至對比岑鳴蟬的故鄉城市來說,要顯得落後一些。
因此在她大學期間的生活費在一千五百元左右。
如今她轉過去的一千元對於上大學的自己算得上一筆巨款,在並不熟悉的情況下,她的轉賬顯得有些冒昧與突兀。
很可能讓十八歲的自己變得警惕,從而關係疏遠。
哪怕她的用意隻是想彌補當初的自己,她想讓十八歲的自己有一身專門用來打辯論賽的正裝。
那身正裝要足夠修身,要線條流暢,款式新穎,打辯論賽的時候穿一下,用不到時就將它掛在衣櫥裡。
隻要自己有正裝,就不用反複斟酌地開口去借,不用小心翼翼地穿著,也不用感激再三地歸還。
然而十八歲的自己並不會收下這筆錢,她並不會接受陌生網友的好意。
果然,沒多久消息就來了。
對麵並沒有收下轉賬,而是選擇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發送過來,是雪白漂亮的薩摩耶配上“全國撒嬌大賽冠軍”的字樣。
【哇,謝謝姐姐——姐姐你對我真好,好喜歡姐姐!】
岑鳴蟬盯著這條記錄,生出來一絲惱怒。
十八歲的自己果然是個討厭蟲,嘴巴抹蜜,真話卻尋不到多少。
姐姐長姐姐短,姐姐好姐姐妙,那你倒是收下姐姐的錢啊。
岑鳴蟬有些不高興,她決定冷戰一會。
緊接著,對方又發來消息。
【姐姐,我的發言稿馬上就寫完啦!到時候還得麻煩姐姐幫我看看,姐姐辛苦了!】
岑鳴蟬把這條信息看了三遍,看在發言稿的份上,勉為其難回複。
【不辛苦,你發給我,我會看的。】
發言稿直到傍晚才發來,那時候岑鳴蟬已經下班到家。
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翻找當年那個專門用來寫辯論賽發言稿的本子。
她記得,母親為她收了起來。
當初畢業時,她本想把這個沒剩幾頁空白紙的本子連同專業教科書一起賣掉。
但是那時候父母直接來學校接她回去,母親為她整理著東西,在詢問她這本子是做什麼的,要不要扔掉,得知是她專門用來打辯論賽後,母親把它帶回了家。
母親當初總是喜歡把一些有關她成長的東西留著,哪怕看起來像是收集了一堆破爛。
比如說家裡至今有她幾個月大的照片,中途搬了好幾次家,這些東西都沒有丟。
照片已經有些泛黃,當年相機像素也很差,拍得她很醜,然而母親就是好好珍藏著,時不時翻出來看看。
有時候母親也愛拉著她一起看,跟她講某張照片的故事,讓她猜裡麵抱著她的是誰。
剛開始岑鳴蟬興致勃勃,次數一多,她就變得不耐煩。都是些老掉牙的事,她都已經倒背如流了,母親卻仍喜歡拿出來反反複複講。
如今,她想把那個本子找出來。
她找了好久,最終在床底抽屜裡找到。
她飛快地翻開,前幾頁便是她這一次的發言稿與辯論賽期間做的對方論點漏洞。
然後她打開手機,點開十八歲自己發來的圖片。
她當初打辯論賽一般會先寫一份草稿,修改整合後,定下真正的發言稿,謄抄過程中有時候會做變動,所以哪怕是定稿的發言稿上也有反複修改的痕跡。
然而那圖片上的發言稿卻是字跡清晰、整齊,完全沒有改動的痕跡。
岑鳴蟬忍不住低笑。
想都不用想,這是第三版——特供版。
在追求他人的過程中,她總喜歡展現好的一麵,所以哪怕是發言稿這種東西,十八歲的她也力求完美,要字寫得好看一些,整潔一些。
任何能加分的地方,她都不會放過。
她對比著兩版發言稿的內容,完全一致。
在第一個論點裡,她提到了當時最熱的電視劇——那劇開局便是老戲骨的精彩表演。他在有些老舊的家裡,拿著蒜就麵吃,然而劇情往後,真相揭開,看似清貧的他卻貪腐兩個億之多。
她以此為例,證明貪念拿起來容易,放下難。
其實大學時期的辯論賽並不正規,所找的評委未必懂辯論,所以那時候想要打動評委,更多的是展露氣勢。
一直到岑鳴蟬與隊友為中文係拿第四年連冠,她們靠的依舊是氣勢。
要言語犀利,要一針見血,要一錘定音,要氣勢淩人,要走路帶風,要無論端坐還是站立,都脊背挺拔如崖間青鬆。
這導致她的發言稿,更多的是要把自己的觀點灌進對方腦內,而不是平靜地說到對方心裡。
很久之後,某視頻app上架一款辯論綜藝,因為她喜歡辯論,便集集都追。
她最喜歡的是兩方陸續闡述觀點過程中,她記錄自己的投票情況,以及觀察場內觀眾的投票情況。
她逐漸發現,得分最高的人,往往並沒有氣勢激昂、嗓門震天,而是平心靜氣、有理有據地用知識、詭辯去包裝自己觀點。
所以,她想為當初的自己改一改發言稿,改得煽情一些,動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