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閭自然清楚自己腦中風是怎麼回事。
雖然崔固用心險惡,可有一點他說對了,自己還真是因為給老妻的壽材超額了氣昏厥的。
崔元逸孝子心使然,憤慨老父的吝嗇,在壽材的選擇上,便瞞天過海的用了上等的紫檀木,等崔閭發現時,老妻已經被裝裹進棺,再調換已經來不及了,他替自己都沒舍得準備上紫檀木,又怎麼舍得給老妻準備?下完葬後就找了長子問話,父子倆話趕話的就吵了起來,崔閭半輩子說一不二,陡然被長子如此頂撞,當然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夜咬牙切齒的睡下後,就再沒能起得來。
隻這是他們父子二人的矛盾,並不容旁人來指手畫腳,更彆提還想借題發揮,來搶奪他的地位家財,崔固算是踩了他的逆鱗,打死他兩個耳目算是小懲,後頭且等著他的手段。
崔閭冷笑,“我兒替母擇一副紫檀木棺,是為孝,我妻秦氏是為我崔氏一族宗婦,有享上等壽材之資,應為舉族之孝,你們個個為自己的身後事,暗裡準備了什麼彆以為我不知道,怎麼到了吾婦這裡,便一個個不曾提及?害我深陷迷障不自知,若非我兒元逸點醒,我又怎知自己辦錯了事,薄待了吾婦,爾之宗婦,崔氏宗子之母,難道還配不上享用一副上等的紫檀棺木?”
啪一聲碎響,崔閭將手中喝光的參碗砸在地上,陰鬱的雙眼沉沉掃視向眾人,直逼的人躲閃逃避,側身退卻,崔固的臉上更被碎裂的瓷碗劃出血痕,卻愣不敢抬手擦一下。
其實眾人更多的是被他話裡的意思震驚到了,一直低著頭不曾抬眼的崔元逸震動著雙臂,不可置信的直起了身,嘴唇顫動,喃喃道,“父親……”
連同他身後的弟弟妹妹們都不敢相信,從來不會說自己有錯的父親,會當眾承認自己的錯處,一時都怔愣的無法言語。
崔閭卻並不給眾人反應的時間,更不理會長子崔元逸的呢喃,直接宣布道,“從今起,崔家大宅所有事務,正式交管由吾兒元逸主理,連同崔氏宗族一應事務,皆由他處置騰挪,我身體未愈,無法主理族中事務,他既為崔氏宗子,也已過而立之年,該是時放手掌事,曆練人情,爾等往後所為,皆保管找他即可,無須再事事予我報備。”
崔元逸瞬間紅了眼眶,一頭頓地叩出一聲響動,“父親,兒子頂撞了父親,是為不孝,兒子無顏……”
崔閭不接他言,而是垂眼盯著血黏了滿臉的親弟弟崔固,“你,從今往後不準再踏入我家大宅半步,爾婦無德,在長嫂宗婦入殮期間四處挑唆,攪擾的我家宅不寧,罰其祠堂偏廳禁閉半年,後逐出族地,另尋宅院安置,死後不得入宗祠。”
一聲悲嗆從外麵傳出,沒等聲音近前,就被人攔在了外麵,崔固前後張望,手足無措,一邊想阻止仆從攔人,一邊又想回頭尋大哥求情,卻隻聽上首處的聲音再響,“若非看在她為你生兒育女的份上,這樣不安分的攪家精,為兄早以族長之名代你休之,能容她尋一處院落安生,便是為兄對你夫婦二人最大的寬容,崔固,你一輩子的前程,就葬在此女身上,臨到老也看不破她這般低劣的手段,幸而柏源沒長在你二人身邊,如此,你二房倒也後繼有人,你若還放不下她,為兄也不攔你隨她去了,二房此後便交由柏源掌理,中饋交由柏源媳婦主持……”
說話間,就有一男一女從門外緩步而來,距離主座正中席位約丈遠的地方停步,齊齊跪倒在地向著停下話音的崔閭行禮叩頭,“多謝大伯寬恕,侄兒(侄婦)代父母謝過大伯,此後我二人定約束家小人口,不使他們生口角惹事非。”
崔固傻了,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怎麼眨眼間自己夫婦二人就成了被驅逐的對象,連家主之位都被移交了出去,他慌忙用眼找尋自己在族中的盟友,卻不料對方連眼神對視都不與他對了,避著他將頭扭去了一邊,他焦急的又往族人中間去尋,卻沒一個肯出聲幫一幫他。
崔閭向來行事果決,手腕狠厲,眼皮子底下從不容彆人翹腳,此回他若真死也就算了,偏他又一氣回了魂活了過來,如此,敢在他地盤作妖的魑魅魍魎,定然是要個個揪出來斬殺乾淨的。
崔固夫婦不過是頭一茬被挑出來殺掉的雞,後麵的猴們且得等著挨個結算。
誰也跑不了。
深知他脾性的宗老族人皆禁聲不語,連他醒來現身人前的恭賀都忘了,隻恨不能立刻腳底抹油溜出此地,好叫他們將心裡的緊張鬆懈出去。
媽吔太可怕了,從前就陰沉可怖的猶如地底閻羅,一張緊抿的薄唇裡總感覺有排尖尖的牙齒等著吃小孩,現在病過一回,人消瘦的宛如一根柴棒,大氅披在身上晃的空蕩蕩,感覺內裡能藏幾十斤人頭肉骨,下一瞬就會被抽出來送進嘴巴裡嘶咬咀嚼。
“哇~爹,我要回家!”
終於,有受不住,又不小心對上崔閭眼神的小孩吱哇亂哭了起來,卻又一把被身旁大人捂住了嘴,著急忙慌的往外挪。
崔閭緩緩從首座上起身,一手搭著身旁的崔誠,與兩排站列整齊的族老點頭,“秋收將至,族田的收息以及大宅名下田畝的租粟,我會一並交由元逸主理,依傍著族息過活,卻還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今秋息田那邊就不設福減了。”
所謂福減,就是收成達標後的獎勵,或多或少都會借著這個由頭,多分派些米糧給基數龐大的族人們添些嚼用,是許多人家張眼盼望的好事情,一年也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