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清河崔氏明明知道有權貴欲往這支同姓弱族出手,卻不示警不幫扶,沒有一點收取孝敬後的同氣連枝之義,哪怕提前透個口風,就算仍然改變不了結果,也招不了崔閭不恥這種過河拆橋,違約背信之厭恨。
你欺我兒不知博陵和清河的關係,騙他降格以投,拱讓大額孝敬,卻在大禍將至時抽身旁觀,我不管你現在的盛名,和撒滿朝野的官位,即日起,我博陵兒郎亦將以身掙名搏位。
雖有違祖訓,可來日到了地下,他自也有擔得起今日抉擇的問詰之語。
不過是為全族老小謀一生路爾!
清河崔氏一直都是皇族坐上賓,其清貴的名頭,累世的資業,讓他們可以當之無愧的坐享眾人擁拓,幾乎每一任家主都有賢能之名,崔閭不清楚引導崔仲浩入清河崔氏的人是他們幾房的子孫,可都不妨礙他把賬往那位家主頭上算。
子嗣業障,要麼承上要麼禍下,他總要有一個對標的債主。
一屋子人瞪直了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了什麼,好長一段時間後,終於有人聲息微頓又小心的問了一遍,“大伯,您的意思是……?”
崔閭一直秉持祖訓中的藏拙二字,他放嘴笨木訥者出仕,不是真的厚愛老實淳樸的,而是這種人不容易招禍,膽小會躲事,放在一些權小實乾的職位上,既能在必要的時候替族裡抹平一些事,又能不起眼的探知一點點官方消息,就是放在官衙裡的眼睛,也不需要他們有多大貢獻,當個釘子不叫他兩眼一抹黑的遭人算計就成。
另一大好處就是——震懾,讓族裡那些跳脫不老實的家夥們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是他這個族長願意扶持,肯出手乾預前程的類型,想靠聰明狡黠謀上位的,首先他這一關就出不了,他這個族長非常“厭惡、恨及”了一臉聰慧相的族人。
“從前攔著你們,不叫你們科考,拘著你們在族裡當‘無用’之人,甚至背地裡還要挨一句窩囊廢的指摘……雖是依循祖訓‘不可高調招人眼’之舉,可到底也有我多年固化的思想所致,時宜事易,如今新朝百廢待新,皇帝有意扶持中低階世紳百姓,那新改製的考學製度,文理細分出來的各大章程,讓低階識字不多的普通百姓,也有向學之地,你們如果不了解,一會兒出門就去找人打聽打聽,皇帝新推行的小科試,已經不需要隻會錦繡文章的純文學子了,算學、手工製藝、匠者,以及木工科,都從賤業中挪了出來,能者不僅有入朝列班的資格,甚有能得到皇帝召見的殊榮,還有武學,也被單提了一科作為特長特招標準,哪怕隻是會跑,隻要能一氣跑出五六百裡,都能得到探馬斥侯的舉薦文書,直接受招入伍當伍什長……我們現在的皇帝,是得天授命的真龍天子……”
崔閭摩搓著膝頭,眼神往京畿方向看,他其實不知道怎麼正確的評價現今新皇,可新舊文化的交替碰撞,頂著各大世家豪族之異議,也要推行的科舉改製,都是從宣和年開始的,後來的許多富紳豪門,就趁的這股東風起家興業的,他既然窺見了這股氣運,怎麼就不能為族中後輩謀一謀?
他祖上傳承下來的,各行各業的工藝書籍,就連最基礎的算學,都可以趁著這運道去搏一個前程。
一個家族需要許多個勤學苦讀的讀書人支撐,可他往日壓製的族人連出仕都困難,真正肯保持認真讀書的一個手指頭數不滿,他又哪裡有時間等族裡的孩子長大入科場?
現在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他族裡沒有真正的文盲,正而八經的科考數不滿一手指人才,可像他幼子那樣喜歡奇淫巧技的,卻大有人在,隻要他稍加引導,用不了兩三年,就能讓那些孩子手藝精進到入工科農部,等皇帝將反對聲浪整治下去後,這幾個新興的部門,將會在他的大力扶持下大放異彩,而屆時,他提前早早培養出來的孩子們,早占了那些部門的重要位置,從而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到皇帝。
崔閭眼前豁然開朗,他之前一直局限於科考入仕,卻在見到自己的智囊團後,思想突然打開,一下子就讓他看到了另一條“捷徑”。
“元池,我記得你算學比四書更出色?”崔閭突然轉臉問前頭對他發問那人。
崔元池愣了一下,遂點頭,“是,當時先生還批侄兒不務正業來的,不準侄兒鑽研算學。”
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他還是靠算學總管了崔閭暗地裡的族產總賬。
崔閭點頭,指點道,“書庫裡還有一些更深奧的算學書,回頭你找出來細細看看,至多年後,朝廷那邊會對算科重設考察製度,你的學問參加正經科考不一定能進二甲,可若參考算科,當能入二甲前列,甚至一甲前三也不無可能,元池,算科前景很大,你可要把握住了,若能考入皇室算學院,你看吧……戶部正經的進士都不定能比得上你,元池,你願意相信大伯麼?”
彆管我消息從哪來的,你可願意相信?
崔元池傻了,激動的扶著椅把手想要站起來,可愣是沒起來身,最後膝頭一點,就跪到了崔閭腳邊,並指起誓,“大伯,侄兒願意相信您,不管外麵對您的微詞有多大多深,侄兒一直都知道您胸有丘壑,絕不是表現給外人看的那樣狹隘偏執,大伯……”
崔元池臉都紅了,恨不能扇自己兩巴掌,耷拉著肩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他是太激動了,本以為就要這麼當個外人眼裡的“窩囊廢”活一世,結果沒料他大伯竟然給了他一條明路,一條能改變他命運的寬敞大道。
其他人也一樣,俱都激動的看著崔閭,想從他嘴裡得到指點。
若能站在陽光下為族裡發光發熱,讓他們的家人長輩們知道自己不真是個廢物,那是睡夢裡都要笑醒的程度好麼!
誰願意錦衣夜行呢?能光鮮的為家門添光添彩,讓父母臉上有福帶笑,是壓在每個人心裡最深的渴望好麼!
就在崔閭一一就幾人特長給予建議時,崔誠匆匆的進了門,躬身衝著上首的家主道,“老爺,大少爺帶著大姑奶奶回來了,二姑爺跟著五少爺一道來了。”
看來這二女婿是領會了他送田畝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帶了多大的誠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