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閭知道幾人對他的改變心存疑惑,可家族覆滅這等危機困厄,發生時屬為時已晚,未發生時叫危言聳聽,他有自信能叫人毋庸置疑他所有的決策,可沒必要。
一是懶得找什麼仙人指點祖宗保佑等愚弄人之語,二也是為了穩定人心,不叫更多人跟著一起陷入憂心忡忡的境地裡,最後一點就是關於未來國運發展中的管中窺豹之言,會有可能成為新的招禍點。
他不是不相信眼前這些人,畢竟都是他親自挑選培養出來的,秉性人品都值得信任,可凡事都有萬一,萬一有人將來前途大好,興頭上起之時口漏失言,他又當如何圓未卜先知之事?
而話若傳達上聽,皇權之手可不容人狡辯忽悠,能被後世之人稱為聖明之主的帝王,必是極其自信於自己對於國事的掌控,和政事方向的決斷力,這個時候跳出來個升鬥小民,說早就預知了他行事的手段和走向,相信我,那絕不會被奉為國師仙長,必會在帝王自信心被挫敗的憤怒裡,刀斬斧鑿賜以極刑。
裝神弄鬼的發達史,隻會發生在皇朝末年的昏庸之主身上,明君的眼裡隻有窺探君心,意圖不軌之罪,沒見京畿裡帝王之位換了人後,國師一職就銷聲匿跡了麼?
當今在清田歸農之策上,可不僅止清的是勳貴豪門,各地有名沒名的道廟產業,早清的一大批出家人還俗了。
現時的道廟僧尼,不僅人員定額,連供奉的神尊佛相都有定額,想像從前那樣大量圈免稅地吃喝不愁,早成了老皇曆,不可能有一點香油錢能惠及到僧尼手上,朝廷的欽天監裡,新設了一個部門,就專門派類似監軍那樣的人員,坐守各地僧尼道廟,專業收集各地香客供奉的孝敬,然後彙於當地財政,輔之造橋修路用資。
什麼神鬼道的資財,早被太上皇在上位之初就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些為了自家私產與皇帝鬥的勳貴豪門,壓根顧不上各地上門求助的大仙大能,等再騰出手來時,太上皇攜著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早把道廟僧尼們整服了。
那兩年歸家還俗的僧眾們,直接為人口冊子上添了十大幾萬新生兒,大大填補了各地因戰亂而青黃不接的人口,這也讓當今聖上找到了思路,一發不可收拾的走在勸人還俗的道路上。
要他相信有人能預知未來,窺測福禍,倒不如跟他說頭掉了還可以接上強,這樣還能省了他找罪名給人治罪。
人太上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他的繼承人怎麼可能會將神神道道之人奉為上賓?
所以,他就不可能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跑去皇城裡頭跟當今大談國家方針,治世之道,更彆妄圖靠“理念相同”走進帝王心,他誰呀?他不過是龜縮一隅的土財富紳而已,可長不出多餘的腦袋跟當今對賭,如此,倒不如在小輩們麵前,維持言出如山的定鼎之相,一如既往的擺出胸有成竹的高深之色。
也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他一直以來就給人一種事事拿捏的強勢感,能出現這麼溫和的談話場麵,反而被誤以為是身體虛弱尚未恢複之感。
直到幾人被崔誠帶著出了宅子,從隱秘小道繞離院牆老遠,才漸漸從激動的情緒裡回過味來,望著族長大宅所在的方向,五味雜陳的麵麵相覷。
都說人年齡大了心就會軟,況經曆過生死一線的老人家,這是對拘束他們不讓科考的補償麼?就像今日往外嫁多年的女兒家補嫁資之舉,也是在為當年的薄妝嫁女作補償?
可是族長大伯(叔爺),他們如今還能好端端的有飯吃有命在,就全因了你的阻撓之舉,他們那些出了仕的同窗友人,大半都折在了五大姓覆滅的風波裡,僥幸逃得命在的,也被革了功名得到新朝永不錄用的批文,人生毀的徹底。
以前他們覺得族長膽小氣怯,隻會一味的龜縮龜縮龜縮,現在再看,那分明是心如明鏡,早早的預知了江州變革,就如今日跟他們講的新朝變革一樣,不僅展現出了對於新朝的期翼,更表達了對他們寄予的厚望,那是一有機會就想送他們上青雲路的獨道規劃。
他們錯了,族長就是族長,無論他外在表現的多麼冷酷、吝嗇、摳搜,可內心裡對於族內子弟的前途,沒少一分的關注和上心,他隻是一個訥於言的孤寂長者,要有能震懾住不安分族人的威嚴,可不得日日冷著一張臉,作出一副叫人敬而遠之之態麼!
“大伯(叔爺),我們定不負此時機,必要為族門榮譽做出貢獻,好叫您……叫您……”
幾人齊齊撩了袍角衝著大宅方向跪下,咽下了最後幾個字,“……滿載榮耀的,與祖先見麵時有喜可報,有功可請……”
可不麼?族中子弟出息多了,家族興旺發達,可不得是一族之長的功勞,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宗集體圍起來大誇特誇的呀!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解!
可惜他們不知道,對比於帶領家族走上興旺發達之路,崔閭現在隻想將死路盤活,如若力不能及天不遂願,那他就要在沒命之前把家族財物花光用淨,堅決不給謀害他們家族的黑手留一文錢,放他們出仕,支持他們鑽研巧技,都隻是為了能合理而不招猜忌的將錢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