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們宿舍成了整個新聞學院最早熄燈的一間。
溫凜吞了顆藥,渾渾噩噩躺在床上,想那篇文章,想莊清許,當然更多地……想楊謙南。其實他與這一切都沒有關聯。她隻是時常會想到他,想他這一會兒,又在哪裡呢。
她閉著眼睛也睡不著,乾脆睜開,小聲說:“顧璃,你睡了嗎?”
顧璃哪是那麼容易睡的主,劈裡啪啦發著短信,說:“還沒。”
溫凜那兒沉寂了好久。
“怎麼啦凜凜?”
久到她短信都發完了,把手機往床頭一扔。
溫凜鼻子塞住,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你給我講講程誠吧。”
顧璃愣了。
程誠是她男友,談了小半年。這小半年裡他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分手狀態。
那人是個混子,脾氣不好。不過分手倒也不是他提的,他隻負責把顧璃氣哭,或者罵哭,然後顧璃就一咬牙一跺腳,哭著朝他吼,你滾啊,我們分手!
這個劇情不出三天,會以顧璃主動上去求人家和好告終。
概括起來隻有三個字——閒得慌。
這還是她們倆第一次在深夜聊起情感問題。
溫凜這個人性格好,能幫的忙都會幫,但是顧璃和她同寢一年多,總覺得跟她熟不起來。她試過主動聯絡感情,可溫凜總是獨來獨往,不喜歡和人結伴吃飯,從不上自習,也沒見她跟誰湊一起聊過八卦。後來顧璃總結出來了,兩人從三觀到生活方式都差太多,也沒必要硬湊一塊。家裡人問她和室友相處得怎麼樣,她就甜甜地一笑,永遠三個字:“還可以。”
突然這麼親密,顧璃都有點不習慣。
不過大學時代的感情嘛,真要聊起來都能聊一宿。顧璃換了個趴下的姿勢,作開場白:“我們最近挺好的啊。”
溫凜說:“他人好嗎?”
“好什麼呀。”顧璃噗嗤一笑,嬌哼了聲,“賤骨頭。”
顧璃是個上海姑娘,四年間親自教會了溫凜許多本地話,譬如“賤骨頭”,譬如“死棺材”。上海話裡有許多這樣的詞,惡狠狠把人罵到骨髓裡。可是溫凜聽多了,總覺得這些詞都是好話。顧璃從來隻罵那一個人,帶著七分的糯,三分的嗔。
每次她一罵,溫凜就想笑。
顧璃從被子裡探出來點,“我給你說,他這人平時可過分了,我說兩句他就吼我。但是上回我去他場子裡玩,遇到點麻煩,他出來就把那些人教訓了一頓,掄起酒瓶來像不要命一樣。那麼長的傷口……嚇死人了。”
她在黑暗裡比給她看,眉頭緊緊皺著,可溫凜覺得她的甜蜜泡沫已經可以用來發電了。
溫凜平躺著,“後來呢?”
“後來就這麼忍著唄。”顧璃也躺下來,說,“反正不管怎麼樣,他總歸是喜歡我的吧。”
反正不管怎麼樣,他總歸是喜歡我的吧。
溫凜忍不住問:“那以後呢?”
顧璃那種嬌糯的聲音一點一點放平,一點一點沉下去:“以後麼……走一步看一步吧。”溫凜第一次發現,原來大寶貝這把嗓子也能歎出塵滿山河的灰。
說完,她又突然忸忸怩怩地,翻一個身麵壁:“凜凜你不要笑話我。我知道你這樣的人,肯定覺得我們都是傻的。”
“沒有。”溫凜連忙安慰她,“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麼呀?”
“……”
溫凜也答不上來。可能是羨慕她傻吧。
藥效終於起來了。
溫凜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
她們聊了一夜情感話題,結果如有神助,顧璃沒掛科,溫凜也沒失手。那個學期溫凜的績點不降反升,擔著一身感冒病菌,力奪學院第一。
往後的兩年半裡,她再也沒能重現這一年的輝煌。
出分那幾天,顧璃再一次和程誠鬨掰,哭得比往常更凶。據說是因為程誠場子裡新簽了個駐唱歌手,女的。溫凜聽到這兒就知道,又是一出醋缸子打翻的戲碼。
那幾天北京寒冬冷雨,十分應景。
溫凜也不好受——宿舍的暖氣閥門壞了。
外頭淒雨瀟瀟,學校宿舍的陽台門關不嚴實,滋啦啦地滲冷風。溫凜第三次摸到冰涼的暖氣片,覺得不是辦法:“要不今晚陪你去哪散散心吧。明天再打電話找人來修。”
後來再回想,她這個提議真是吃飽了撐的。
顧璃整個人好似回光返照,雙目通紅,目光倔強,帶著她一輛車打去了朝陽區。從此她倆的關係得到了本質上的升華,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