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心細如發,又十分沉穩,內斂而自持,眼如洞火,最適宜糾察審訊之職。
他問完之後,看了看我遞過去的通關文牒,道:“近日堅壁清野,多有燒殺毀器,高僧若無急行之事,可在營中暫留幾日,隨大軍一起撤退。”
我站起身,道:“多謝施主。”
他示意兩個軍士領我到外賬。
出賬時,聽裡麵一聲歎息,道:“王爺若在,定能想出計策,不會將山河燒毀。好好的武陵山,一把火過後,寸草不生,遍地焦土,怎麼不叫人傷心難過?”
我被安置在後營的一處偏遠的帳內。
晚間,黑夜籠罩。
我在草叢中抓了一些螢蟲,織入袋中,用手提著,以此為燈。
待到子夜時分,沿著山邊荊棘小道一直往北走,來到黃沙河岸。
河中沙水湍流,啪打著岸邊。
我隔岸觀敵人營寨,見對麵的營帳影影綽綽如燃著星星火點,似有慶賀的鼓樂之聲傳來。
看來,北境人已認為他們穩操勝券,勢必要贏,正在擺宴席慶賀。
我正觀著,隻聽不遠處傳來聲音,道:“陛下,敵人放縱鬆懈,飲酒為樂,為什麼不半夜三更去劫他們的營寨?”
“不可!”
說罷之後,才發現,我與另一人竟是異口同聲。
那邊暗影中,有人大喊道:“何人膽敢在此?!還不現身!?”
我連忙掩袖咳嗽,蓋了剛才的聲音,壓低壓沉嗓子,朝那邊行禮,道:“貧僧方外之人,路過此地,冒昧打擾,這就離開。”
我剛轉過身,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且慢。”
不多時,兩個著鎧甲的軍士走過來,不由分說,一左一右駕著我來到前麵,摔在地上。
螢光之下,麵前一雙赤羽舄靴,上繡著兩龍戲珠六彩宗彝紋,紅木底,錦緞麵。
九霄從小偏愛這種鞋,雖然有時候騎馬弓箭不太方便,但他很喜歡。
我便命錦繡坊每年變著花樣為他多做幾雙。
絢麗華彩,明豔豔的很好看。
他每一次穿新鞋的時候,都會坐在興樂宮門口的青石台階上等我。
兩個小手肘著臉,歪著小腦袋,遠遠地向東看著,看到我從東邊的月洞門走過來,揮著胳膊,笑著奔過來。
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急得彎腰叫道:“哎喲,我的小祖宗,先把鞋穿上!”
我蹲下身,他跳到我懷裡,摟著我的脖子一個勁地叫叔。
我將他抱起來,拿過太監手裡的鞋子,到了內殿,讓他坐在我的膝上。
他兩腿抬起來,
我握著他的小腳,以手為尺,拃了拃,笑道:“長了半寸。”
太監笑道:“王爺您的手真準,前幾時錦繡坊做鞋的鞋匠說陛下的鞋子要多加半寸,太後正巧也在,搖頭道:怎麼可能長得這麼快?肯定是他叔又寵溺他,變著花樣地給他多添置幾雙新鞋。”
我給他穿好鞋,小人兒得意地抬腳問道:“叔,好不好看?”
我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看。”
眼前的這雙鞋,不是孩子的鞋,而是成年男人的鞋子。
這雙腳也不是孩子的腳,而是成年男人的腳。
鞋麵上的錦緞已經有些磨得起絨毛,底板的木紋有些泛白發黃,上麵的浮繡也有些掉色。
想來從京城至邊城,一路上車馬勞動,吃了不少苦,亦受了不少罪。
“喂!問你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