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在外麵彈了彈身上的雪,又跺了跺腳,整理好官帽,係好腰上的官印,理了理領口,方走進來,跪地行禮道:“老臣參見皇後。”
他身後四個人也跟著行禮參拜。
我笑道:“免了,平身。”
老頭站起身,眼在飯桌上瞟了瞟,我客氣道:“肖大人若不嫌棄,一塊吃。”
我以為他會拒絕,誰知道這老東西毫不客氣,立即道:“多謝皇後!”
我愣了一下,看著胡子花白的老頭自己拉了凳子坐下,抓起筷子便開吃,他身後的人低著頭,眼角餘光時不時地也向飯桌上瞟過來。
又聽一陣嘰裡咕嚕的響聲,小福子低著頭笑,我吩咐宮女道:“讓禦廚房弄幾碗麵來,再多加四雙碗筷子。”對站著的四個人,道:“你們要是不嫌棄,一塊吃。”
他四個麵麵相覷,不敢上前,肖月山一邊呼嚕嚕地吃著,一邊回頭對他的屬下道:“皇後賜飯,是多大的榮幸,傻愣著乾什麼?”
四人立即躬身謝道:“多謝皇後,”也跟著坐下。
不一會兒,幾個宮女端著幾碗麵過來,坐在桌上的幾個人拿起筷子,風卷殘雲一般,將桌上繳了個乾淨,連麵湯都沒剩下。
我拿著筷子,敲了敲桌邊,對小福子道:“讓禦膳房再煮十碗麵來。”
然而,我還是小瞧了肖月山,明明一把老骨頭,吃得賊多,一口氣噎了四碗麵,吃得臉上紅光滿麵,精神抖擻,那四個似乎意猶未儘,我又讓小福子弄了幾碗,直到最後桌子上堆滿了吃空的碗,疊放在一起,像小山一樣。
我心道:你們還是趕緊回稟事後麻溜兒走人,頓頓在我這吃飯,非不把我吃窮不可!扶了扶額,伸手道:“拿來。”
肖月山愣了一下,馬上又回過神,從懷裡掏出一本藍皮線本,扉頁上寫著:玄宗十六年進出賬之籌劃記本。
我坐在鳳椅上,手指點著扶手上的雕花鳳紋,一邊看,一邊輕敲,敲著敲著,便敲不下去了。
前半冊寫著開銷,數額龐大,後半冊寫著怎麼到各地及各府募捐。
我擰著眉,指著冊子,看著旁邊一臉自豪的老頭道:“這就是你們內務府的餉銀來源?”
他笑著點頭,道:“是!陛下不讓賣官鬻爵,所以隻能募捐。”
我明白了,弄了半天,九霄是個要飯的!
另四人齊齊看著我,其中一個年齡最小的,一身破絮襖,腳上穿著爛破鞋,手都凍爛了,揣在爛袖頭裡,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兩眼十分清澈,眼中透著幾分興奮,道:“這二年不打仗了,應該能多捐點。”
另一個連忙隨聲附和道:“是啊,陛下說國庫虧空,賦稅先填國庫,等過兩年盈餘了再填內務府。”
我鼻子哼了一聲,指著前半冊,道:“這些宮女遣散了,為什麼還要再選二萬多新的宮女進宮?”
他幾個麵麵相覷,臉色有變,肖月山兩道雪花粗眉像麻繩一樣擰起來,皺巴巴的額頭中間凝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似乎很糾結一樣,猶豫了很久,將事情原委細細道來。
昔日太皇太後在時,許多征戰將士父子兄弟、一門滿族的男丁皆戰死在疆場,家中留下的年輕婦人,有的賣了自己換一口糧,有的迫於無奈改嫁,老孺小兒無人看顧,太皇太後便讓人接到宮裡養著。
時日久了,養的人越來越多,負擔也越來越重,太祖有心棄之。
太皇太後道:“倘若相棄,恐寒了天下將士的心。”於是散儘私資,節衣縮食,時常挨餓,也不忍心棄這些人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