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小妖歡呼著湧了出去。剩下兩個雖然因護衛職責不得不待在洞口,眼神卻往外頭飄。
這時,池鷺聽到推了兔子精的鹿妖壓了聲,苦口婆心的教導道:“一短一長,闊兒孤如今脾氣見好,竟不與你計較,你也應得教訓,你開智日短,好教你知道,那山兔靈智未開,與我等不是一路,莫要為它起衝突,須記得‘禍從口出’,你這嘴既比我們多一片,便時刻注意,少動口舌,如若哪天碰上個脾氣壞的他山妖怪,稀裡糊塗丟了性命事小,要是改名‘一短一短’,遇著人事差遣,一個個通知過去,那才要被整個山頭的妖怪笑話哩。”
聽了這話,兔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打了個寒噤,連連道:“這事兒大!這事兒大!”
“可但那狐狸……”它忽然驚覺又犯口業,話講一半收了聲兒,哀哀地歎了一聲,焉頭巴腦道,“我曉得哩。”
小妖們不再說話,池鷺垂下眼睛,將手從皺巴巴的袖子裡伸出來打量——幾分鐘前洞內有七個小妖,聽兔妖和鹿妖的意思,她手底下的‘妖口’還不止這些。
這意味著,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穿進這妖鬼橫行的世界,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妖王。
這個世界妖視人如畜。
好消息是,她沒有穿成隨便一個妖怪就能吃了的普通人——白淨的手掌翻了個麵——壞消息是,她恐怕已經從人的範疇裡脫離了,變成一個……
池鷺把袖子往上捋了一段,那皮肉至腕處戛然而止,露出細伶伶白森森的尺骨和橈骨。
變成一個與人關係深也不深的精怪。
池鷺倒沒被驚著。
先時風過,空落落的一身輕已讓她有了準備。
隻是剛離開平和的世界,見了白骨,她首先想起的竟然是多年以前流行的那張人骨相握的惡搞表情包,可嘴角還沒提起,腦中便閃出陰天教室裡嚴謹認真的老師,還有恰好懸在頭頂晃動不休的手骨模型。
妖怪。
她收了笑。
骨上皮肉又覆起,戳過去仍虛虛軟軟一片冷。
假就是假。
池鷺解了術,模擬出來的嗅覺觸覺等驟然消失,那些本該經由六感傳達的信息卻通過洞裡盤旋的風、滴落的水,爭先恐後地向她湧來。
自此,她知道此洞是溶洞,甬道九曲洞門三重。當中是門廳,左室堆著生人骨,人骨一百零三副,右室朽衣疊舊物,舊物覆塵數難數。十隻小妖剛轉過溶洞第六曲,或拉或拽、或拖或推,將四個人逼入第二重門。
這四個人,兩男兩女,兩老兩少,都用麻繩綁了。遇著哄笑歡鬨的妖怪,他們中有嚎哭不休的,有顫栗不已的,有虛張聲勢的,還有……確實膽識過人的。
池鷺沒繼續關注這幾個人,她想將“觸角”再往外延伸,卻在夠著第一重門的邊兒後再不能寸進。
守門的是一蛇一蟒,蛇是白花蛇,蟒是黑皮蟒,此時那群鬨哄哄的小妖遠去了,它們就化了原型,懶洋洋地盤著斜搭的木棍。
池鷺“看”了兩眼,又試探了一次,才不甘心地退了回來。
吵吵嚷嚷的小妖近了。池鷺低了下頭,再抬眼時臉上已覆著皮肉,妖怪和人的喊聲通過多年來熟悉的器官傳入意識,卻總覺得隔了一層,不如前幾分鐘那樣清晰暢快。
“大王!大王!這四個都是好人。”狐怪快步走近,一彎腰,一拱手,“剩下的那些,我嗅著有點朽氣,便未抓來壞了大王興致。”
“朽氣怎麼?”先前為他說話的虎精直愣愣地問,“若遇上天陰,朽物也吃得!何況人還未死,隻有幾分朽氣!”
幾隻豺狼和鳥蟲之類成了精的,聽了這話,連連點頭:“是啊大王,平日裡闊兒孤總說人的滋味最好,我等還未嘗過。這有朽氣的人,大王不愛吃,可賞了我們。”
“是啊是啊,最好的要給大王,次一等的……嘿嘿……”
“次一等的我們也想嘗嘗味兒!嘗嘗味兒!”
闊兒孤眼睛一轉:“兄弟們有所不知!這人不比野獸,有好壞之分,好人的肉甜,吃了能積功攢德,道行深了,與天同壽也未可知……”
“噢?”
“還有這說法?”
“那壞人呢?”
“壞人嘛。就是我說的有朽氣的這種。罪孽越重,朽氣越濃,那罪大惡極者啊……”闊兒孤搖了搖爪子,扇了扇鼻子,“十裡外臭不可聞呐。若咱們吃了這種人,減功損德不說,道行淺點的,恐就此喪命啊!”
“噫——”幾個小妖齊齊往後一仰,驚恐不已地連連晃腦,“壞人害妖不淺!害妖不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