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那轉身,也不再對樓下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感興趣,他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隻一個手勢自然有人把場地收拾乾淨。
他們兩個人在來到涉穀後都默契地沒再提過洋子的名字,好像都當那個女孩兒不存在了一樣。鶴蝶原以為是伊佐那真的打算忘了,直到前段時間看到他找人去給當初偷信的那個男人做局時,才明白他其實一直都記得,甚至耿耿於懷。
但,鶴蝶又皺了皺眉,忍不住歎了口氣。他隻是擔心,如果有一天,他們還能和女孩兒重逢,如果讓對方知道了這些事情……或許伊佐那一直向往的那種幸福生活,將永遠不會到來。
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然而他沒想到,不必等到那個時候,很快,伊佐那就因為另外的事情提前感受到了,來自命運的嘲弄——伊佐那見到了自己母親,黑川卡蓮。
這是在把艾瑪交給佐野家,把自己丟在福利院後的第一次,但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原本應該是他母親的女人。而對方拒不承認自己,甚至在講訴那段曲折的身世時都沒有轉頭看過身後的伊佐那一眼,反而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小鋼珠機器,連手上的動作都沒停下來過。
‘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你不過是我前夫和菲律賓女人出軌生出來的家夥。’
黑川卡蓮淡漠的眼神裡什麼也沒有,哪怕是怨也好恨也好,卻一無所有,小鋼珠店裡歡快熱鬨的背景音樂仿佛在嘲笑他的孤獨和可憐。
伊佐那原本以為,真一郎都找到福利院來了也不讓佐野家把自己接回去,是因為他更看重那個血緣關係更緊密的弟弟萬次郎。結果今天才明白,原來不過是因為自己根本不是佐野家的人……
那為什麼要對他好呢?
又為什麼不能,隻對他好呢?
這種恰到好處的關愛,無法多到讓他可以充滿安全感而無需害怕失去,也沒有少到讓他狠下心恨對方並不把自己看作最親近的弟弟。
或許血緣真的不是情感最原始的牽絆,但那個唯一從頭踐行到尾,確實一點關係都沒有卻還儘全力照顧、關心他的人,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伊佐那在雨中的小巷裡,看著對麵聽完自己的控訴後神情複雜的真一郎時,內心湧上了一股巨大的孤獨感,把內心修修補補的空洞撕裂得更加千瘡百孔。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又在真一郎關切地往前一步時,選擇了落荒而逃。
他逃去了京都,除了鶴蝶以外誰也沒說,隻買了一張新乾線的票,在一個夜晚到達了這個剛確認不久的地方。
這是他之前,利用手下的人在川崎附近打聽到的消息,說室町家的繼承人幾年前去了京都的劇堂學習能樂,而他的妹妹為了照顧哥哥也一起去了。
時間都能對上,再結合多年前從綾子那兒聽來的話,他肯定那個妹妹一定就是洋子。
但京都離關東實在太遠了,而且關西的很多勢力更加錯綜複雜,還涉及到不少海外來的幫派。哪怕是在都心圈有點名氣的黑龍,也不敢隨意插手到那樣的地方去。再加上室町家對於家事一直管得很嚴,少有隻言片語流出,所以隻能查到這個地步。
京都作為古都,能樂劇堂和派係也很多,這個圈子非常窄,室町兩兄妹到底在哪兒這件事,即使逐一排查也要費不少功夫,最快可能也要一年上下。
原本伊佐那想著,沒關係,先慢慢來,萬一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了呢?
可還不等他開始安排人手去查,轉而就遇到了黑川卡蓮,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這對於驕傲的伊佐那來說,就像是一直努力構建的傲氣被命運無情推倒了一樣,在找到洋子這件一直堅持的事上,也突然變得膽怯了起來。
已經過去幾年了,人都是會變的,找到了要是對方已經和他疏離,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在乎的人,又怎麼辦?他現在可比誰都明白,什麼叫世事無常。
萬一洋子也變得像真一郎那樣,不再傾儘全力地對他……大概真的會忍不住要發瘋吧。
站在京都站的站台上,看著站牌寫著的這兩個漢字時,伊佐那最後的那點,不顧一切跑來的勇氣,終於是徹底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