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
聽見這個詞的時候,洋子有種那片一直籠罩在頭頂的沉沉烏雲終於在一聲響雷中落下了雨滴——這般果然還是來了的感覺。
“我下周要去京都參加觀世流的一個活動,你和我一起去,到時候跟學校先提前請好假,大概要個三、五天的,你先請一周吧。”
室町道明看了一眼跪坐在麵前的女孩兒,她始終沒有抬起頭看,而是姿勢端正地跪在那兒低頭盯著麵前的榻榻米。某個瞬間,他還在想,洋子此刻的模樣和綾子還有阿宏都沒什麼區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學會了聽話。
好半晌沒見對方有反應,他也懶得說什麼,重新靠回到坐墊的扶手上,拿起了眼鏡正準備戴上後開口叫她回去時,少女突然就抬起了頭來。
“您有考慮過,如果我不相親,不那麼快結婚的話,或許能給家裡帶來更大的收益嗎?您應該是對我一直以來的成績都沒有過於明確的概念,但我其實常年都是年級第一,各科老師都說我是可以去考東大等名牌大學的……”
一邊說著,她一邊打量著祖父的神色,見他此刻低著頭正在把玩著手裡的折疊眼鏡,似乎並沒有阻止,洋子更是鼓足了勇氣繼續講道:
“下周開學後我才剛剛高二,隻需要兩年不到的時間,家裡是可以出一名高材生的。而且我在未來的專業選擇上其實沒有什麼特彆的傾向,但我見到不少學校都是有和能樂相關的研究室以及課題,以室町家的底蘊我完全可以……”
“你也知道你是室町家的人?”
突然被打斷的洋子愣了愣,然後馬上微微往前傾斜了一下身體,帶著明顯的急切:“我當然知道!所以我也明白未來或許是可以去學一些更多的東西回來幫助到家裡的,我有這樣的信心。我也覺得,這比我早早就訂婚,然後高中畢業就結婚要更具有持續發展……”
“可我不覺得。”室町道明終於放下了手裡的眼鏡,抬頭直視向洋子。
少女和小時候比起來已經變了很多,哪怕他也不太關注這個孫女兒,但比起對方那個不成器的父親來講,他到底還是分了些心思在這個女孩兒身上的。
她長高了不少,黑色的長發梳成一個公主頭;眼睛很像她去世的母親,標準的雙眼皮和大大的杏眼,瞳孔是淺褐色。隻這雙眼睛,就和室町家遺傳的丹鳳眼以及深黑瞳色完全不一樣,所以哪怕她一絲不苟地跪坐在那,室町道明也很難把她和家裡另外兩個孩子聯想到一起。
而且室町洋子從小就相當聰明,也很會審時度勢,爭取機會。
原本,他也是打算將她養到大學畢業,堆一堆履曆,然後再考慮像給室町宏的安排那樣,聯姻一些業界外的富商家庭,進一步提升室町流的經濟基礎。
可他等不起了。
在室町家為所欲為幾十載的室町道明,前段時間因為一直覺得背痛,家庭醫生也看不出什麼毛病,就去了一趟附近的醫院進一步檢查,然後猝不及防地,他被診斷出了胰腺癌。
這是一種相當可怕的疾病,因為其伴隨的巨大的,難以忍耐的痛苦常常被說成是萬癌之王。今天早上去醫院的時候,醫生就建議他最好早做化療的準備……他不是承受不起這些身體上的折磨,活了這麼大歲數了,對於現在的他來講死亡和病痛並不可怕。
唯一能讓他恐懼的是,他看不到室町流的未來。
二兒子丞次郎確實還算能頂得住;室町宏雖然在能樂上表現平平,但庶務卻很敏感,估計是跟在他父親身邊比較久了;而年輕的弟子裡麵,也有那麼幾個可以重點培養;甚至,他現在和師兄搭上了橋,綾子嫁過去後和金春流的關係更加穩固,他們的那些公演也好活動也好,都會提攜自家。
等室町宏結婚後,也不用擔心資金問題,可以把現在的劇堂翻修一下,再砸點錢搞些宣傳也好聯動也罷……反正這些新鮮玩意兒肯定又能吸引到很多人前來。他隻要把第四代給培養好,親自帶在身邊教授,那整個室町流又能往後續上至少兩三代人了。
這些計劃在室町道明看來幾乎是天衣無縫,非常的完美。可他唯獨忽略了自己,作為整個計劃的核心,他要是出了什麼事,那整個室町家也等同於全完了。
他太自負了,總以為什麼都該按著自己的計劃與步調來走,殊不知命運和生活本就充滿了各種意外。
但室町道明是個很強韌的人,在他明白這個計劃不行後,就隻能換彆的方法來儘可能地延續室町流,他不想做家族的罪人,讓這個流派直接毀在自己手上。
而這個時候,宮城家的人找到了他,提出他們家那個小兒子,宮城修次,對洋子一直很有好感,他之前的妻子因病去世,正好可以先私底下訂下婚約,等洋子畢業後再結婚,兩邊都有緩衝期,裡子麵子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