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宮城修次的人，室町道明當然記得，是室町宏在觀世流學堂裡認識的好友。之前他確實也考慮過對方，畢竟是和阿宏完全不一樣的，相當有才華的年輕人。但很明顯，作為在觀世流裡排得上號的宗家，宮城家那個老頭子當時很是看不上他們這種小流派。

先是拖了室町家一段時間，然後突然就傳出了和另一個笛方大家的女兒訂婚的消息。

結果現在，也不知道想不通了還是開竅了，也許就是明白到底是二婚，所以才又找了回來，重新問室町道明有沒有意願。

笑話！

哪怕他們算不上那樣的大流派，可他室町道明多要強！所以他雖然沒有立馬回絕，但也儘可能地不想和宮城家捆綁，而這事也給他提了一醒：

如果讓室町洋子和觀世流的後生聯姻，他們室町家就相當於有了兩個大流派的資源，哪怕自己死了，沒能力培養出可以做頂梁柱的下一代，但有這麼兩尊大神提攜，至少室町流短時間內是不會沒落的。

不過就是稍微沒點尊嚴，需得撿彆人手指縫裡流出來的蠅頭小利……但誰叫他們這一輩兒的人裡，沒有能頂得起家族門楣的人呢？

而正好，觀世流這個月底，也就是下周開始，會有一些商會的活動等。室町道明知道癌症一旦轉移然後病發起來，家裡肯定亂成一鍋粥，他便想趁著現在自己尚且精神的時候，趕緊把洋子的事情給定下。

哪怕用上些非常的手段也好，這次的計劃可再也沒有退路了。

所以當聽見洋子委婉地說明她還能發揮更大的作用時，室町道明已然明白他肯定會對這個孩子下狠手了：

“我本來剛才還在想，你也15、6歲了，比起小時候也該長大該懂事了。卻沒想到你光長年齡，精神上還是這麼幼稚。你要是真覺得自己是室町家的人，那為什麼家裡養你到現在這麼大了，你卻從來都是不願意、不配合。”

想到自己這個孫女，從小到大都是那樣的叛逆、反骨，他心裡的火氣蹭蹭地往上冒，卻因為考慮到身體的狀況而勉強壓了回去，維持著冷靜繼續說到：“室町洋子，擺正你的態度！家裡花錢養你，給了你這麼多，不是讓你和我唱反調的。你彆說考東大，你考到哪裡去都沒有用，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乖乖聽話。”

聽話？

為什麼永遠都是這樣，一直不停地要求著她，而反過來自己卻一點意見都不能提？她做得過分嗎？她甚至都妥協了，說以後可以去學能樂，可以要為了室町家而出一份力，這有錯嗎？還不夠嗎？

“你們給過我什麼？”

出生的時候，她就被這個老頭子掐著脖子威脅她的父親；幼兒階段，家裡沒有人對自己表達過不含目的的關心與愛護，把她關在這四方院子裡那麼多年，甚至少有人和她溝通；再長大一點，僅僅因為一些來自彆人的加害，就把自己送去了京都一個人讀寄宿學校……初中是她自己爭取來的，高中也是她自己一個人去參考的。

除了衣食住行這些保持著人類基本活動的底線以外，室町家給過她什麼？

“是啊，你們給過。”

想到這裡，洋子突然勾著嘴角，微微咧開後笑了起來，是一個露出了八顆牙齒的‘完美’微笑。這個瞬間，室町道明突然反應過來，他似乎從來沒有在自己這個孫女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十幾年過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標準的笑容。

“是，你們給了我生命，給了我物質，給了我存在於表象世界的機會……但你們也給了我恐懼、壓力、打擊；給了我所有來自精神上的，對內在世界的壓迫和絞殺。”

“可人不是單細胞生物，活著也不是保持基本的人類活動就可以了。我的思想，我的靈魂才是我作為人這個物種最重要的東西。我不該由你們隨意處置，我可以有自己的規劃和想法，可以不用為了什麼室町家去做這做那……”

到最後，微笑著的少女卻用著和表情完全不同的聲音，幾乎是嘶吼般出聲：

“你總自詡家裡為我付出了很多，可如果我有得選，我不會選擇出生！不會想來到這個世界！不會去成為室町家的一部分！”

“我討厭自己的身體，討厭流淌著的血液，我為自己叫做室町洋子而感到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