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上前將門推開,風吹日曬,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吱呦一聲的慘叫,給這副景象增添了悲涼。
後山腳下有一處廢棄的石井,林老爺子記得,當初為了防止有人誤入,掉入井中,特意在井口壓了一塊石板。
結果等到了之後,才發現石板已經被人搬走,露出深不見底的深邃。
眾人表情變了變,對雲笙所說的話幾乎相信。
不過還是需要測查。
用木桶打了一桶水上來,水質肉眼可見的渾濁,但仔細看,又不是泥沙的渾濁。
司業二話不說,直接親自嘗了一口,結果滿是鐵鏽味,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臭味。
他肯定道:“這水有問題。”
林老爺子語氣沉重:“前朝有一種刑法叫‘吞金’,受刑之人吞下金子,初時仿若無事,但隨著時間流逝,此人身體漸漸出現問題,腹重腹痛,不能正常進食喝水,金子棱角過於鋒利,還會劃破他的五臟六腑,最後隻能痛苦而死。所以,鐵未嘗不會有危害。”③
司業頷首,他也是同樣的看法,不由得感慨:“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水。”
前後五天時間,數十名學子腹痛暈厥,甚至驚擾了皇上和京兆府,結果不是下毒,也不是陰謀,居然隻是因為幾個雜役的偷懶,而造成一係列苦果。
思及此,司業轉頭看向食堂的雜役和膳夫:“你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事已至此,食堂的人知道無法再隱瞞,嚇得跪地求饒。
要說他們故意害人,那是不可能的,膳夫們並不知道這裡的水會讓人中毒,隻是單純偷懶,嫌棄去齋舍打水太遠。
偶然發現後山也有一處井,雖然打上來的水看著渾濁,但煮過之後就會變得清澈,幾人便沒有放在心上。
此事交給繩愆廳處理,因為涉及國子監的學子,最後,幾名雜役和膳夫被京兆府帶走了。
林老爺子上書,將事情真相秉明皇上,皇上看在他及時將功補過,沒有鬨出人命的份上,隻罰了半年俸祿以示懲戒,這件事情便輕飄飄翻了篇。
倒是雲笙,在國子監成了個小名人。
不隻是她聰明的腦袋瓜,還有敢在祭酒麵前侃侃而談,讓一眾學子敬佩不已。
這日,是每十日的旬假。
長坪街的小夥伴從書院裡回來,雲笙的監督工作也暫時停下,大家聚在一起玩耍,街道再次充滿歡聲笑語。
半個月的功夫,當初瘦骨嶙峋的小黑貓已經被喂得皮毛順滑,矯健的四肢充滿力量,線條漂亮優美,不過脾氣依然很高傲,隻允許雲笙順毛,其他人碰都不能碰。
可是把一群小孩子給羨慕壞了。
大牛是最後一個從家裡出來的,他嘴角臟稀稀的粘著糕點渣,嘴巴還在不停嚼動:“餓死了,你們誰有吃的?”
雲笙從自己的褡褳中掏出糕點遞給他:“你怎麼又餓啊。”
大牛立刻狼吞虎咽塞進嘴裡,吃的急了險些噎住,等順過氣才回答:“我晌午就吃了一塊豆餅,後娘嫌棄我吃的多,不讓我多吃,還把家裡的糧食都鎖在了櫥子裡。”
大牛不是長坪街的孩子,他是豆腦小販的兒子,今年七歲,已經長得人高馬大,像一頭健壯的小牛犢,因為經常跟著爹賣豆腦,所以和雲笙一群人熟識。
聞言,雲笙有些不高興:“你爹也不給你吃嗎?”
大牛嘿嘿笑:“不怪他們,我吃的太多了。”
他脾氣好,不同自己的後娘生氣,反而還安慰雲笙,等到後麵一起摘杏子,他也是一馬當先,主動爬到樹上幫大家摘杏子。
杏樹結了金黃的果實,點綴在綠葉之間,被太陽曬的軟綿綿,香噴噴,洗過之後,一群孩子分而食之。
吃完之後的核,就埋在樹下不遠處的土壤中,大家期待著明年能長出更多的杏樹,然後能夠吃更多的杏子。
這次,直到把剩下的杏子分給長平街的鄰居,柳伯崇都沒有過來搗亂,不過因為之前偷摘杏子,今年的果實並不豐碩。
大牛撓了撓後腦勺:“我聽我爹說,柳家的少爺考進了幼學。”
“不可能,柳伯崇早就因為沒有考進幼學,去了京城外的書院!”
“我說的不是柳伯崇,是柳二少爺。”
雲笙愣了愣,她從來不知道柳家還有一個二少爺,其他孩子已經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柳伯崇是大壞人,他的弟弟就是小壞人!”
“要不是因為柳伯崇,今年的杏子隻會更多!”
有個孩子突然哭起來:“我在書院裡碰到柳伯崇,他說如果我繼續和雲笙玩,就要打我!”
“什麼?!”雲笙“蹭”地站起來,大聲道,“他要是敢打你,我就幫你打他!”
“對呀,不要害怕,我們都會幫你的!”
“可是雲笙不在白山書院,怎麼幫我啊?”
這個問題難住了眾人,柳伯崇是個偷杏子的壞人,壞人是不會講道理的,如果他在書院裡欺負人,雲笙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去幫忙!
最後是大牛提議:“他既然威脅小曾,我們也可以威脅他。”
“怎麼威脅?”
“柳伯崇的弟弟不是考進幼學了嗎,雲笙也在幼學,就讓雲笙去威脅柳伯崇的弟弟!”
雲笙有些猶豫:“可是柳伯崇的弟弟沒有偷杏。”
大牛:“不打他,隻是威脅一下,讓他管好自己的哥哥,否則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雲笙想了想,覺得有點兒道理:“好吧。”
旬假很快結束,小夥伴們返回學院之前,不忘提醒雲笙,記得去威脅柳家二少爺。
“我們打聽好了,那個柳二少爺在幼學甲子班。”
雲笙:“可是我不認識他呀。”
“額……既然是柳伯崇的弟弟,肯定和柳伯崇長得一模一樣,他今年隻有八歲,應該是個小矮子。”
雲笙將夥伴們的話一一記下來,認真地點頭:“放心,我一定可以的。”
懷揣著大家的期待,當天回到國子監,雲笙跟著林老爺子溜達時,沒有像往常一向留在丙字班,而是繼續往前走。
踏過長廊,拐過假山池塘,從一扇圓簾門進入院中,朗朗的讀書聲便傳了出來,林老爺子嚴峻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如果說最讓他滿意的,莫過於幼學的甲字班,這裡的學子不僅聰明伶俐,而且讀書用功,小小年紀就能看出長大後的風采,作為夫子,林老爺子自然滿意。
他還借此教育孫女:“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不要仗著聰明,就鬆懈下來,我聽你娘說你把琴夫子氣走了?這詩琴書畫都是陶冶情操的行為,對你以後有幫助,祖父和你娘不是讓你練成大師,隻是……還有……”
巴拉巴拉……
雲笙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情早就飛到其他地方去啦。
她踮起腳尖,偷偷往學堂裡麵看。
學堂的構造差不多,最前麵是夫子的桌椅,下麵擺放著數張矮小的書案,學子按照身高逐前往後坐下。
雲笙牢記“小矮子”的標誌,率先往最前麵一排書案看過去。
仿佛有所察覺,靠得最近的一名學子抬起頭。
那是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穿著一身不甚合體的學子服,五官精致,皮膚像牛奶似的白皙,臉頰因為年紀的原因,尚且有點兒嬰兒肥。
雲笙和他對上視線,下意識咧嘴笑。
然而男孩甚是淡漠,仿佛沒有什麼感情,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傻笑的雲笙,便收回視線,繼續看向手中的書本。
雲笙不高興地撅起嘴巴。
她立刻確定這個沒有禮貌的小矮子就是柳伯崇的弟弟,柳家二公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起柳伯崇做過的壞事情,雲笙心中的猶豫漸漸消失,轉而變成義憤填膺。
於是等到夫子下堂,雲笙趁著其他人沒有注意,動作靈活地溜進幼學甲字班,然後氣勢洶洶地走到小矮子身旁,大聲威脅:“小矮子,你以後敢欺負我的朋友,我就要打你!”
牧嶼岑抬眸,麵無表情看著麵前這個比自己還要矮一頭的蘿卜頭。
“打我?”
“對!”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害怕,雲笙立刻把臉皺的更厲害,學著小黑似的呲牙,“不要不相信,我打架可是很厲害噠!”
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句話說完後,周圍學子越發驚恐的目光。
完了完了,居然有人敢惹那位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