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杏樹又道:“小友若是不信,不妨與我看看文章?”
王泮還沒來及反應,眼前忽然豎起一道潔白牆壁,緊接著幾百個略顯潦草的大字躍然其上,正是他方才拿在手裡的八股製藝!
“製藝正體,代聖賢立言。小友,你的文章令人開懷,可若要拿去考試,這文風不夠‘正’。”
“啊?”
老樹一邊說著,首句破題被朱筆圈出:“考題是‘萬鐘則不辯禮義’,對吧?你寫的這是……呃……‘是故富而後教之,生而後有禮義’?話不能這麼講啊,你怎可直接與聖賢之言辯駁?要是到了考官手裡,怕是看了這句就不會再多瞧一眼。”
王泮這才反應過來,聽他批評自己的文章,心中知道自己寫得不好,卻也不太舒服,忍不住辯道:“我引自孔聖人所言,富民而教之,我先取了萬鐘才能富,富了之後再教我禮義,有何不可?這兩篇都是聖賢道理,二者相衝,這個對了,那個就不對,究竟該聽誰的?”
老杏樹笑道:“‘富民而教之’和‘舍生取義’哪裡會有衝突?一個是君子治民之策,一個是約束自身之律,自然是寬以待人,嚴於律己。”
王泮頓時啞口無言。
老杏樹道:“這題出得中規中矩,你也隻需中規中矩破題即可。譬如‘所欲原無異情,惟賢者能勿喪禮義之心爾’,而後你便可以展開論述何為賢者,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王泮不由點頭,又聽老杏樹道:“那好,現在假使你這個破題沒問題,下麵又寫‘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是故去富貴以全義也’。你這意思是說,先受了萬鐘,然後學禮義,學完又把萬鐘還回去?”
“哈哈哈哈哈!”老杏樹大笑,“你這見解倒是新奇!”
王泮自知文章寫得離譜,也不太好意思,卻仍嘴硬道:“這有什麼問題嗎?若是知曉了禮義,自然會懂得如何取舍。隻是我未曾富貴過,也不曾學過富貴之人該習的禮義。”
老杏樹斂了笑,鄭重道:“世間禮義如一,不以貴賤。若你要按這個破題繼續寫,可以這樣。知禮義而後知恥。貧而受禮義者,固窮而不易誌也;富而受禮義者,省身而不能淫也。”又道,“如此,便可繼續論述禮義之重要,也不失為挽救之策。”
與他講完這篇文章,王泮沉默不言。
老杏樹又展示出下一篇,首先直言問題所在,切中肯綮,而後細細講授破題之法,再談論起承轉合的關鍵。
講過三篇,老杏樹總結道:“小友,你背書背得不錯,旁征博引很是了得。可是對於經義的理解還需更上一層樓,不要總是覺得正路寫不出彩,非要劍走偏鋒。”
王泮已是心服口服。他生在鄉野、長在田間,父母傾儘全家之力供他去縣城讀書,省吃儉用為他買紙筆。讀書機會難得,可良師更是難求——他的先生隻會教他們背四書五經,從不講解義理。縱然王泮天資聰穎能考上秀才,但苦於沒有良師指點,這幾年來陷入瓶頸一直難以突破。
王泮隻知八股難寫,卻從未聽過這般有趣又實用的見解,也沒有人這樣幫他逐字逐句改過文章。他意識到這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急忙問道:“我書箱裡還有很多以前寫的文章,先生能否幫我再改幾篇?”
“這是自然!”老杏樹笑道,“小友於我有恩,這點微末學識若是能幫上小友,老樹願傾囊相授。隻是今天不成了。已是辰時末,小友當心趴在石桌上著涼,該醒來了。”
王泮急道:“我天亮後便要離開此地,今後我該如何與先生相見?”
老杏樹道:“你醒來後,摘一個杏子吃下,把那杏核握在手中,老樹便能與你對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