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著,王泮坦然了許多。飯後他又說衣服破了,向主人家借了針線,趁李琭不在將杏核縫在袖帶裡,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接下來趕路五天。王泮有了隨身攜帶的名師,恨不得日日夜夜請教學問。老杏樹說他對經義理解不足,他便下定決心從最基礎的四書重新讀起。看一眼書卷,默背一段,而後在腦海中講一遍自己的理解,再聽老杏樹糾正補充。
李琭發覺王泮這幾天不怎麼同他講話了,走路時一個人低聲念念有詞,仔細聽來是在背書。他見王泮這般用功,也拿出書卷邊走邊背,二人一路背到了省城。
此時距離秋闈還有半個月。王泮和李琭在城外寒山寺借宿,不用交房錢,每天還能蹭一碗稀粥,隻不過要跟十幾人擠大通鋪。
住在一起的也都是來趕考的貧寒學子。大考在即,眾人競相早起晨誦,白日裡寫了文章互相交流,晚間又爭著去佛堂“借光”。王泮捂好他的杏核先生,混跡眾學子中,故意選了幾篇沒有修改的文章與他人探討,言談間陡然發覺這幾日自己長進不小。若是無人藏拙的話,他真正的水平在寒山寺學子中,應當算是鶴立雞群了。這個發現令他士氣大增,於是加倍勤勉。
半月轉瞬即逝。
八月初九開考當日,寒山寺學子們雞鳴便起身,告彆寺中住持,趕去城門口等候。卯時初刻城門開,學子入城前往貢院。因為考生眾多,秋闈搜查又格外嚴厲,王泮趕到時,貢院門口已經排起長隊。
排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輪到他入場。搜驗官取出他考籃中的物品一一細察,忽而摸到了一手粘膩的果汁。
王泮探頭一看:“哎呦不好,我帶了幾個杏子放在最下麵,想來是熟得太過被壓扁了,這可怎生是好!”
搜驗官清空了他的考籃,果然見到幾個扁杏子,還有一隻杏核都擠出來了,汁水四溢,糊滿了籃底。
王泮當著搜驗官的麵清理了那隻黏杏子,之後又被細細搜身,沒有發現其他異狀,於是順利通過查驗,被帶進號房鎖住了門。
王泮鬆了口氣,心中得意非凡。他覺得自己這些時日文章有了很大長進,並不打算借助老杏樹的學識直接作弊。他心道:我把杏核帶進考場,是因為我要繼續請教經義,絕對不會詢問考題的。
還未到考試開始時間。王泮正大光明地從籃底拿出杏核,捏在手中把玩。
腦海中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友,今日又作了什麼文章?”
他沒有告訴老杏樹今日考試,如往常道:“還不曾作,今日想向先生請教《周易》。”
而後他在腦海中默背了一遍乾卦六爻。
初九,潛龍勿用。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上九,亢龍有悔。
背至“潛龍勿用”時,他對應上了自己苦苦求學的十幾個個春秋。背至“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他心想,這不就是我遇到杏樹先生?此後認真勤勉、朝乾夕惕,定能考取功名、得授官職,一路扶搖直上,可不就是下潛深淵、上躍青天?正得意間,背到最後上九爻“亢龍有悔”四字,卻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王泮心中不舒服,便問道:“先生,何謂‘亢龍有悔’?”
老杏樹思忖片刻,答:“此之謂戒滿矣。你不解其意也是正常,少年人未嘗‘滿’之滋味,怎會懂得有悔?老樹私以為《易》是五經最難,或許再過二三十年,你自然就會懂。”又道,“若是作文章的話,不懂也無妨,小友,你隻需要記得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有道是物過盛而當殺、福兮禍之所伏。”
聽了這一番講解,王泮心中更添不快,隻道:“學生記住了。”又論起其他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