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後,王泮還剩些盤纏,便買了頭驢歸家。
鄉試榜單早就傳遍全省,而方山縣蘭峪村同年出了兩個舉人,更是八百年難得一見。王泮榮歸故裡,自是十裡八鄉夾道圍觀。人們見他獨自回來,問的卻是:“怎麼就你一個回來了?咱們省的解元老爺呢?”
王泮便答:“他在省城有些事情。”
又有人問:“解元便是頭名吧,那你呢?你是第幾名?”
王泮隻道:“我名次靠後些。”
家中父母喜極而泣,村裡友鄰皆來道賀,王泮卻高興不起來——本省秋闈有七十個舉人名額,他正是那剛好掛上邊的第七十名。雖則如此,中了舉也是祖墳上冒青煙的榮耀之事,但是在同村解元李琭的光芒下,越發顯得黯然失色。
更何況,他在考場上借助了老杏樹的力量,通過作弊才勉強掛上個名次,心中更是不快。
母親劉氏察覺不對,問道:“李琭得了解元便留在省城,你怎麼回來了?省城裡要學堂有學堂,要先生有先生,若是沒了盤纏你便捎個信,讓你爹給你寄。你不在那裡好生讀書,大老遠跑回來做什麼?”
王泮是看完榜之後當天收拾行李回家的。一個是頭名解元,一個是勉強上榜的末名,他一想到李琭那張臉會露出怎樣驚訝的表情,而後雲淡風輕地說自己隻是隨便考考;身邊眾人又會說出怎樣的奉承之言、怎樣拿他們兩個作比較,便覺得無法忍受。
李琭到底是怎麼考上的解元?為什麼他是解元?憑什麼自己有老杏樹幫忙,又在考場上那般拚命,竟隻能得到這樣的名次?明明平日裡與李琭討論時,並不覺得他比自己高明,難道他也在藏拙?又或者——他也有人幫忙?若是如此,幫他的是誰?
這個念頭一起,胸中怒火便再難壓製。好你個李琭,心機這般深沉,平日裡的體恤關懷也都是做戲,拿我當猴耍呢!怪不得不敢與我一同看榜單,還找什麼出去耍的借口!等侯放榜時我那般焦急,你心中指不定怎麼嘲笑我呢!虧我還因為老杏樹的事情對你心懷愧疚,合著更該愧疚的是你才對!
他想找到李琭當麵質問,可要問他什麼呢?自己所作所為本就不占理,更不敢說出口,若是到時候李琭再裝作無辜來一句“我不過是隨便寫寫,真沒想到自己能考解元”,怕是會把自己當場氣死。
王泮有苦不能言,惱恨交加,失去理智。他不想再見到李琭,一時衝動便回了家,又被鄉鄰們拿著反複與李琭比較,強忍怒火不能發作。此時聽母親再次提起,他不耐煩道:“我想回家幫忙還不成嗎?”
劉氏道:“家裡有什麼要你幫忙的?你回來一個月了,又幫了什麼忙?好不容易成了舉人老爺,不想著在省城尋個好差事,跑回家窩著乾什麼?”
他不願與母親爭吵,便道:“我要繼續溫書,準備明年上京考春闈去。在省城應酬太多了,回家能靜下心來背書。”
劉氏一聽這話又驚又喜,再不敢打擾兒子,去了後廚忙活。
王泮不再想李琭的事情,平複了片刻,這才取出用帕子包著的杏核。自考完第一場後,他便把杏核包在帕子裡藏好,後來又是考試又是生病,再加放榜之後情緒不佳,心念複雜,一直不知道該怎樣麵對老杏樹。
一方麵他誆騙了老杏樹幫他作弊,不敢叫它知道真相;另一方麵他懷疑李琭也有一個杏核,疑心老杏樹跟李琭聯合起來誆騙他。
兩月過去,王泮無心學習,終於下定決心見一見老杏樹。
他捏起杏核握在掌心,不出片刻便聽到了老杏樹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可親。
“兩月不見,小友終於想起老樹了?”
“先生——”
王泮剛說了兩個字便被打斷,老杏樹又道:“小友,那日你其實是在考試吧,老樹雖然看不到你手中紙張,卻還沒過糊塗了日子——庚卯年八月初九,三年一秋闈,老樹算的出。那日老樹故作拖延,也是在提醒你,可你執意要老樹相幫。唉,你對老樹有恩,自然應當圓你心願。”
王泮被當麵揭穿,又知曉老杏樹早就看透一切,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
他惱羞成怒:“那你呢?你背著我幫了李琭,還假惺惺說什麼不足為外人道?你能幫李琭考上解元,卻叫我考了末名?還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恩人,你就這般戲弄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