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杏樹疑惑道:“小友何出此言?這李琭又是何人?”
王泮怒火焚心,根本無法控製自己所想:“裝什麼裝!我當你是德高望重的先生,真是沒想到,百年老樹皮厚三尺,慣會一手裝模做樣!”
老杏樹那頭沉默下來。
王泮也找回一些理智,有些後悔方才所言,也不再出聲。
隻聽老杏樹低聲歎道:“老樹不知發生了何事,令小友誤會至此。罷了,你中了舉,便算結了這份恩情,此後老樹不再欠你的了。小友,你我緣分已儘,此後各安天命吧。”
王泮怒火已散了大半,聞言心中湧上些許惶恐,急道:“且慢——你把話說清楚!”
老杏樹卻道:“小友,老樹苟延殘喘兩個月,隻是為了與你道彆。老樹在秋闈中幫你,壞了人間規矩,要去受罰了。”頓了頓又歎道,“那日還同你講‘亢龍有悔’的道理,這不就在老樹身上應驗了?老樹苦修五百年,不該貪求肥水,急於求成。欠下恩情無法償還,一朝圓滿即遭反噬。老樹此番也領了教訓,合該聽從天命、踏踏實實修行。”
老杏樹的聲音仿佛漸漸遠去:“小友,你做了錯事,不知往後的因緣際會受到影響幾何。看在你我緣分一場,且聽老樹一句勸——命裡無時莫強求。”
王泮怒火又起:“什麼狗屁‘莫強求’!我寒窗苦讀十幾年,怎麼就成了強求?李琭那廝也不見得比我多用功,他憑什麼就能強求?你給我講清楚!”
“老杏樹!老杏樹!”
“……”
任他怎樣大呼小叫,老杏樹也不再出聲了。
王泮怒極,將掌中杏核狠狠摔在地上——棕黃色的小巧一隻,磕在磚上彈跳幾下,本也與普通的杏核沒什麼兩樣。
臘月初,四野蕭條、寒風凜冽,大雪紛糅、山川寂寥。枯草被落雪壓得倒伏於地,重陽縣外的土地廟終於露出真顏。
這日薄暮,廟外一人一驢艱難跋涉而來。
王泮將驢拴在柱子上,便跌跌撞撞衝向後院。轉過屋角,老杏樹覆滿冰雪的枝乾映入眼簾。他大喊一聲:“老杏樹,你出來說句話!”
回答他的隻有寒風呼嘯。
王泮在家憋了近兩個月,背書背不進去,總想起老杏樹給他講解的義理;文章也寫不下去,滿腦子都是老杏樹指點的思路。他寫完了文章,習慣性地摸出杏核想要請教一番,卻再無回應,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老杏樹不要他了。
一開始還外強中乾地罵罵咧咧,後來隻剩了苦苦哀求。他抱著杏核日夜痛哭流涕,也換不來老杏樹開口。
王泮在家學得毫無效率,算時間也該赴京趕考,便騎驢上路了。進京無需走去省城的那條路,也不必路過重陽縣。他卻一心渴盼著或許會有什麼轉機,即便大雪封路也非要憑著一腔孤勇硬闖。
冬日晝短,不過多時天色全黑,大雪紛揚又起。王泮被凍得發僵,老杏樹又一直沒有回應,便去院子裡薅了些荒草進屋生火取暖。他心想上次是在子時之交拉了泡屎,老杏樹才入了他的夢境,那這次再如法炮製,或許可行。
杳杳鐘聲自縣城傳來,落雪的夜晚愈發寂靜。王泮估著時辰差不多了,便解了衣裳露出肚子生生挨凍。今日卻難有便意,他心中焦急,索性光著屁股蹲在樹下。但是他越急越不拉不出,越拉不出越著急,最後折騰到腿腳失去知覺,仍是一無所獲。
王泮跌坐在雪地裡,終於崩潰大哭。
“好你棵老樹,還不如當初不曾相見!為何叫我看見了希望,卻又收回去!”
他心中發狠,舉起石塊向樹枝砸去,卻不料那枝條如此鬆脆,竟生生折斷,墜落在地摔成木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