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旁邊站著的小侍女放聲痛哭起來,越鯉才好像從夢中驚醒,她愣愣地看著已經沒有氣息的鐘明月,眼淚不停地流,卻做不出半點動作,仿佛定在原地,反應不過來。
儘管早有準備,可是這件事真的發生了,越鯉依然疼痛難忍,心口似被活生生挖空。
她茫然看著床上的鐘明月,忽然覺得天地雖大,可是姐姐不在了,這世上就隻剩她一個人,其他一切人,一切事,都與她無關。
越鯉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先前鐘明月病中,她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事情要依次處理,逼著自己一件一件挨個去做。現在她為的那個人不在了,所有都沒有意義。
她失魂落魄,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半天,守著鐘明月,幫她換衣服,清理儀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
鐘明月一走,皇帝那邊立即派人過來,按照之前鐘明月與皇帝商量過的說法,不能下葬,不能公開十四公主的死訊,隻能燒作一壇骨灰。鐘明月知道越鯉的脾氣,怕她不答應,還寫了一封沒有抬頭和落款的信,叫越鯉把一些衣服、信件、書畫都燒給她。
越鯉對著信,眼淚又落下來,她傷心極了,一邊去找東西,一邊哭,一邊燒,一邊哭,這輩子從來沒有過這麼多的眼淚,等全都燒完,煙熏火烤,一雙眼睛腫得通紅。
宵月宮本來就人少,到如今更是隻剩下她和小侍女兩個人,她無論看到什麼,都能想起來從前和鐘明月相處的點點滴滴,她就這樣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坐在宵月宮,與外麵的世界斷絕聯係了。
直到過了不知多少天,皇帝派人來找她。她正坐在回廊的一處台階上,來人見了她,喊道:“十四公主。”
越鯉渾身一顫,轉過頭看他,神魂還飄著,下意識抗拒,喃喃說:“彆……彆這麼叫我。”
那人便改口:“越姑娘。”
越鯉渙散的目光慢慢聚起來,問:“你是誰?”
他回答:“我叫向羽,是陛下最信賴的禁軍暗衛統領,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越鯉恍惚著哦了一聲,精神很差,不像是跟他說話,像自言自語說:“西楚霸王來了宮裡也隻能給陛下做禁軍侍衛啊。”
向羽解釋說:“是方向的向。”
“羽呢?”
“還是項羽的羽。”
越鯉神思混亂,胡言亂語說:“你是天上飛的,我是水裡遊的。”
向羽一想,羽是翅膀,鯉是魚,確實一個天上飛,一個水裡遊。他被越鯉帶跑幾句,才想起還有正事,便說:“陛下要見你。”
她搖晃著起身,跟著向羽去麵聖。
皇帝現在是空殼皇帝,住在深宮中也戰戰兢兢,由最忠誠的護衛貼身保護。
她一路進去拜見皇帝。許久不曾見,皇帝又蒼老一番,整個人頹靡不已,病態與老態混在一起,半分曾經的威嚴都看不出了。他叫越鯉起身,率先問:“明月走的時候,有沒有受苦?”
越鯉說:“已經苦習慣了。”
皇帝緩緩地長歎一聲:“這孩子一生病痛纏身,幸而有你始終照顧她。”
越鯉問:“陛下既然知道公主一生不容易,為何還要壓下她的死訊?”
皇帝半晌不語,唯有幾聲歎息,越鯉聽厭了他那無奈的歎氣,率先說:“近三年來,皇子皇女個個遭受迫害,先後凋零。陛下是怕,十四公主病逝的消息一出,再無人可繼承皇位,天下要大亂,誰都敢覬覦帝位。”
皇帝道:“你既然知道……”
越鯉心中怒火滾滾,天下亂不亂,關公主什麼事,她已經死了!況且是誰害得天下大亂,是誰庸行無能,走到這一步,公主何辜?
她不能直說,皇帝卻也能品出來她的意思。皇帝心中對鐘明月亦有愧,轉而問:“她最後,對你說了些什麼?”
越鯉平複片刻,聲音冷冷,說:“她說,不想做亡國公主,叫我好好為陛下效力。她……”
越鯉回想起鐘明月萬分眷戀的目光,眼眶不由發紅,強忍著說:“她想說舍不得我,但不敢說,怕說了之後,我就隨她而去了。”
皇帝連聲歎氣,說:“不下葬也有好處,臨川的呂文鏡一路北上散布消息,聲稱要炸了霄山皇陵,將鐘氏族人挖出來鞭屍。明月現在下葬,豈不是送給他羞辱。”
越鯉回敬:“那陛下就不要讓他打進洛陽來。”
皇帝搖頭:“已經晚了。”
“還沒到最後。”越鯉堅持道。
皇帝心灰意冷,越鯉心中恨意難消,諫言道:“陛下,全天下誰都不敢明目張膽起兵謀反,因為這是大逆不道之舉,不得民心,要遭天譴。隻有這個姓呂的腦袋空空,粗暴殘忍,一路燒殺搶掠上來。難道他真的這麼神勇,所到之處戰無不勝?不是,是沿途根本沒人阻攔他,所有人都等著他進洛陽城來,等他弑君之後,再名正言順征討這個逆賊。”
越鯉見他並不阻止,繼續說:“但陛下並不是無人可用,洛陽城中有世代忠臣,汝南有昔年遭陛下厭棄的將領,天下還有許多讀書人在寫聲討呂文鏡的檄文。各州諸侯都在觀望搖擺,沒有造反的膽子。隻要陛下能守住洛陽,振奮起來,多數人還是忠於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