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聞承霽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過什麼需要拚儘全力去做的事情。
他從記事起便生活在明劍宗,有掌門和四位堂主教導,修行之途從來順遂。
從明劍宗溜出去,跑到裴州,去看這座山之外的天地風景,煙火喧擾,是他做過最儘力的事。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儘到全力。
他往裴州,是抱著能走多遠走多遠,能看多少是多少的心態。
多走一步,多看一寸風景。
如果走不了,看不到,那麼停止便是。
如果被黎風,被明劍宗的弟子找到,就順順暢暢的跟著他們回來,回到長明山。
繼續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百無聊賴生活。
畢竟明劍宗是他的家,他以後還要留在這裡幾十、上百年,與後山那座大陣相伴。
他人生的軌跡早已被人一遍遍複述告知,清晰明確。他隻要順著這條路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就可以了。
努力和不努於他而言能夠獲得的變化並不多。
但在李尚木身上,聞承霽卻看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個姑娘看起來天分並不好,拚了性命也很難和旁人齊平——於她來說,努力和不努力能夠得到的變化也不多。
但每次撞見她,她都在持續不斷的努力著,花費超過彆人五倍,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時間和精力,每次都把自己弄得滿身傷,血淋漓。
隻為了能夠再向前。
一點點。
哪怕隻是一點點。
就好像一顆見不到陽光的種子,努力的汲取著腳下土壤之中的養分,每一寸的生長,都艱難好似搏命。
卻從來都堅持著,從未想過放棄。
這樣的種子,聞承霽竟然生出幾分期待。
期待有朝一日開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雲霞並彩,晚風拂過麵龐,穿過樹葉枝杈,帶起輕微的顫動,和樹蟬三兩聲斷續的輕鳴。
聞承霽微微低頭,看向腰間,微有幾分發亮的方形玉墜。
他拾起玉墜,手指在玉墜上輕輕滑動,隨意點亮。
一條傳信的跳入眼中。
隻有兩個字:“回頭。”
發信人是黎風。
聞承霽盯著傳信看了一瞬,向後回過頭去,果然看見自己藏身的這棵樹下,黎風沉默而無聲的站著。
不知在那裡已經多久了。
“回來了?”聞承霽從樹上躍下,走到黎風身邊,“看你的表情,瓏璋玉......找到了?”
“找到了。”黎風言簡意賅的回答。
聞承霽鬆了口氣:“那就好。”
“但沒有拿回來。”
聞承霽:“?”
他看向黎風,麵露不解。
黎風目光深深的看了聞承霽一眼,隨後視線輕移,落在淞雲坪上。
“在那裡。”黎風說。
聞承霽順著黎風的目光看過去。淞雲坪此刻空曠,所有聽課的弟子都離開了,隻剩下外圍那正一下一下,努力揮動著練習劍的瘦削少女。
他反應了一瞬:“你說......李尚木?”
“嗯。”黎風微微點頭。
青年道:“我帶著尋靈盤,將你沿途去過的地方全部尋找了一遍。距離宗門越近,尋靈盤發出的預示反應越強烈。”
“起初我以為是因為宗門中尚有一枚瓏璋玉的緣故,但是尋了一圈,靈羅盤指了一條你未曾走過的道路,最後的方向,還是宗門。”
他微微抬手,掌心向上懸浮著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圓盤,圓盤正在昏黃天色中瑩瑩散發著光亮。
“我拿著靈羅盤在宗門內走了一遍,反應最大的地方,就在這裡。”
“那也有可能是被我落在淞雲坪了?”聞承霽下意識道。
就在他們說話的空隙,那便淞雲坪上,季棠收了練習劍,腳步慢吞吞的向著住舍的方向走去。
距離變遠,尋靈盤的光亮立刻變得幾分發黯。
黎風抬眼,看向聞承霽:“其實起初我也不能完全確定,直到看到那姑娘的臉。”
“還記得嗎?”黎風淡淡的說,“從裴州城離開之前,碧源茶樓門口,你給了一個小乞丐一袋金銖。”
“那小乞丐的臉上縱橫交錯,青紫疤膿。如果那些傷口全部結痂再褪去......算著時間,正好跟李尚木現在的樣子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