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 玉嫣然(2 / 2)

說著便令人捧著漆盤進來,上頭蓋著的油紙上掛著雪花,掀開裡頭是兩身外袍,一件明豔的紅,一身素淨的銀白,連玉薑這個外鄉人亦覺得做工精美。

見她表情稍稍有些鬆動,玉嫣然接著道:“你既然回來,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你缺了什麼少了什麼,隻管說出來,便是婢子用著不稱手,逐出府去便是,何須你自己動手反倒傷著自己的。你記著,你是玉府的二姑娘,你父親是禮部尚書,你大哥玉泰如今是禦前侍衛,你二哥才高八鬥,明年定能一舉高中,便是我這麼個不中用的姐姐,背後也有寶親王府可以仰仗。何況你母親是江南富商之女,你是沒去過,辛酉年,我們隨母親探親那回,可是入眼的繁華,那庭院比咱們玉府大好幾倍呢。回頭你去瞧著保管喜歡。”

玉嫣然絮絮叨叨,聲音卻輕又柔,叫人聽著沒來由心頭暖和,她替玉薑掖著被角道:“小廚房裡燉了暖胃的湯,你晨起這般動了肝火,先養養胃,再睡會兒,晚上母親早些開席,保管不叫你餓著肚子。”

素竹捧著瓦罐湯,盛一半在青花瓷盞中,幾滴油星子窩著半截糯藕,清淡爽口。

就著素竹的手,玉薑喝了兩口。

安氏千恩萬謝,見玉薑終於合眼歇下,眾人才從房中退出。

安氏退至廊下,朝玉嫣然感激道:“方才多虧大阿姐勸著,否則定叫薑兒傷了心。”

玉嫣然臉上神色淡然,低頭擺弄著腰間的玉玦,頭也沒抬地道:“母親少做些令小妹傷心的事便是,那兩個丫頭趁早逐出府去,否則再有下次,我可不留兩人性命。至於小妹,母親不必謝我,當年若非我鬨著要去踩雪,小妹也不會丟失。這是我欠她的。”

玉嫣然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康嬤嬤急忙上前扶住安氏搖搖欲墜的身子,低聲道:“夫人,往後二姑娘有大阿姐照應,您且寬心些,再過幾年,給二姑娘尋個好人家,多添些嫁妝,那幾處莊子您不是一直留給二姑娘的,如今不也如願了。”

“你這話,可切莫叫薑兒聽見,好不容易回來,少不得嬌養幾年,何至於又送她出去吃苦口。”

“話雖如此,可大阿姐開春要參加選秀,二姑娘是商賈女雖不參選,可也不好冒頭,奴婢覺著這八福晉府上二姑娘還是彆去的好。您想想,那日紫禁城裡的富貴可都在八貝勒府,萬一要是…您也知道,老爺這幾年一門心思修道,二姑娘將來指不定指望誰的。”

“這話你在我跟前說說便是。八貝勒府上她要去便去,隻是梳妝稍稍留意些,彆搶了旁人風頭。”

安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繼續道:“方才屋中可有點熏香?那香味甚是好聞得緊。”

“不曾點熏香,素竹說是二姑娘自帶的香氣,連換下的衣裳漿洗過仍有餘香。”

“嗯?當真有這事?”

“當初九爺送姑娘回來時,不是說了,養姑娘八年的那戶人家是製秘香的。說不定咱們姑娘日日沾染了香氣,才體藏暗香。這是好事。”

“但願吧。”安氏裹緊鬥篷,罩好風帽,她這些年吹不得風,入夜後渾身針紮似的疼痛那當。“我啊,隻想著將她在身邊多留幾年,好彌補一二。”

“二姑娘定會體恤夫人切切親厚。夫人還需顧念自己的身子。”

“今晚,將南邊送來的兩匹蘇繡給大阿姐送去,待她挑過再添匹蜀繡給薑兒送去。”

“是。奴婢記著呢。夫人回去也歇歇,晚上還要熱鬨。”

主仆二人的聲音穿過院牆漸漸消失不見。紗帳裡頭,玉薑昏沉入睡,夢中她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是千軍萬馬,她一路疾馳卻無路可逃。前方有深不見底的懸崖,呼吸成冰。她覺得冷,無處躲藏的冷。遠處一人騎著通體漆黑的駿馬緩緩而來,他不知說了句什麼,她便自馬背之上縱身一躍,跌入懸崖。

短短須臾,她卻如過了漫長且寒冷的一輩子。

……

安氏依言將晚膳提前。

暉安居忙裡忙外,熱鬨異常,。

康嬤嬤又領了兩個丫頭進了玉笙院伺候,名喚春禾和秋實,留在外間伺候,又差人將玉笙院和引嫣居中間的積雪清掃乾淨。

雪一直未停,天黑後又下了大些。

玉薑從未見過這般雪景,她自醒後一直臨窗而立。她想回家,可深知,談何容易。

傍晚時分,地上的積雪又起了厚厚一層。

玉薑並未穿今日送來的新衣。

她讓素竹自箱子中尋件原身的舊衣穿上,今夜這一遭她代她走個過場。

素竹提著燈籠,與她錯開半臂,往正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