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路滑,天漸漸昏暗。
素竹將手中燈籠向前舉著,照亮方寸之地。
她很好奇,剛伺候二姑娘隻覺得香氣逼人,如今時間久卻隻有隱約。聽說姑娘是泡在香料裡長大的,力氣也大,話少從不苛待奴才。
她總覺自己遇見好主子,伺候越發儘心。
心想著,嘴巴咧到耳根後,滿心歡喜。
“當心腳下。”
話音剛落,素竹腳底打滑,被玉薑扯住胳膊才勉強穩住。
素竹驚魂未定,撫著胸口道:“姑娘,下回,您就讓奴婢摔著,摔不死的,您可不能再伸手搭救奴婢!”
玉薑並未說話,提起地上燈籠交由素竹,繼續往前走。
暉安居是離玉笙院最近的院落,走起路約莫十分鐘。
玉薑出了身汗,腳步愈發沉重。
康嬤嬤候在院門外,眼見兩道身影由遠及近便讓人去報信。
“二姑娘慢些走,當心雪滑!”
未進院門,瞧見燈火通明的廊下站著幾道身影。
她遠遠瞧著,驀然抬頭看向並不存在的星空。原身六歲因故走失雪山,初被山中獵戶救下。獵戶並無孩兒,白撿個瓷娃娃歡喜得很。兩年後,獵戶失足墜崖,養母傷病不治。她沒餓死,被金山采香的販子抓下山。
許是食白果為生,她體帶異香,被人豢養取血。
直至那場大火,她趁慌亂之計繞過守衛逃出點香樓,誤打誤撞鑽進九阿哥馬車。
九阿哥讓玉懋堂認了她,再將她送回玉府。
未曾想短短一夜,竟被婢女毒殺。才致她的人生橫生枝節,落魄至此。
她的心,是冷的。
眾人看向她的眼神卻如烈火燎原。
玉薑鬆開緊攥著的拳頭,三日後拿回木簪,勢必想儘一切辦法回去。
她走入回廊,卸下風帽,康嬤嬤立時將烘得暖和和的大氅與她披好。
回廊極長,沿著她的步履盞盞燈籠高高掛起,像是照亮原身八年回家路。
玉薑那顆冷硬的心,竟有些許鬆動。
一旁的素竹提著燈籠,小聲抽泣。
她說:“二姑娘,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安氏被翠香扶著,淚眼漣漣地望著緩步走來的玉薑。她生玉薑時,正是玉府最好的光景,她嫁妝豐厚,前頭留下的長女和雙生子也爭氣,便是閒散慣的玉懋堂那年也升進禮部。
誰知,母女緣分如此之淺。
好不容易再續前緣,玉薑卻一副生人勿近的的姿態拒她千裡。
相較安氏的低聲啜泣,玉嫣然笑語晏晏,首當其中地道:“母親您瞧,小妹這般裝扮,真真溫軟可人。瞧這模樣,母親想將藏幾年的念頭隻怕要落了空的。”
安氏麵色一暗,抬眼望去,隻見玉薑一身歡喜桃鑲著絨邊的長褂,身形雖未長大,已有幾分含苞嬌豔的模樣,細軟腰身盈盈一握,立在富貴如牡丹的玉嫣然身旁猶如雨後桃花,嬌豔欲滴。
“小妹打小長得就好。幸好咱們偏像母親多些,若是像父親隻怕個個生得虎虎生威。”
玉泰半蹲下身子,盯著玉薑漠然的麵孔仔細瞧,直到玉薑瞪了他一眼,才樂嗬嗬地笑道:“吆,小妹這熏的什麼香呢,怪好聞的。咋的,還要咬人不成。阿兄瞧瞧仔細,免得日後在街上遇見認不出自家妹妹,那可叫楚蕭笑斷腰。”
說完,自懷中掏出木匣子,塞在玉薑手上。玉薑雙手接過隨手遞給素竹。
玉泰拍著腦門笑道:“得!倉局預備不周!明兒阿兄休沐,帶你去街上你自個兒挑!”
玉泰行伍出身,身形挺拔,偏生著張儒生似秀氣的白麵小臉,仔細看與玉嫣然有幾分神似。
安氏身後立一文弱書生,手執九孔玲瓏香薰鈴鐺,如清風霽月畫中仙人般,他淺笑著朝玉薑頷首示意。
他是玉府二爺玉庭柏,與玉泰雙生子,僅晚了半柱香落地。
他們與玉嫣然皆是已故大夫人富察氏所生。安氏是庶妻,富察氏病故後才被玉懋堂娶進府中。彼時玉嫣然也才四歲,雙生子尚在繈褓之中。
因富察氏出身自寶親王府。雖是庶出外女,玉府這幾年漸起威風,玉嫣然也出落得京城第一美人。寶親王府自然親厚得多。便是打前年開始,玉嫣然各項開支皆是由寶親王府所出。若是明年大選在冊,少不得寶親王府開口討要個郡主稱呼好傍身。
是以玉嫣然在玉府是獨一份兒的殊榮。
玉泰和庭柏不同,打小跟安氏親近,不比嫡親的孩子差。
庭柏送了套小人書給玉薑道:“母親說你識字不多,若是願意學,來關雎樓,阿兄教你。”
他聲音輕柔,遠不似玉泰震動九霄。
玉薑鬼使神差地點點頭,玉泰瞧著不大高興,橫在兩人中間,依舊半蹲著身子道:“看,大哥在這。那個,是二哥!你二哥無趣得很,大哥明兒帶你去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