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olya Varian(二十一)^……(1 / 2)

現場陷入了詭異的尷尬之中。

眾人顯然沒想到,都到了這一步,還會有人開口競價。一時間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兩道聲音的主人——錫德蘭斯和伊格萊爾身上。

錫德蘭斯一向與維裡安家族交好,這早已不算什麼秘密。在所有人心目中,這位銀行家的意誌就等於維裡安伯爵的意誌,所以今天這又鬨的是哪一出?賓客們麵麵相覷,每個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懵。

有人偷瞄了同在現場的伯爵夫婦一眼,兩位老人卻隻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滯,並沒有作出什麼反應。

伊格萊爾絲毫不在意周圍的視線,隻專注地盯著那顆淺藍色寶石,不知在想些什麼。

就在瑪格麗特準備敲槌時,伊格萊爾又開口了:

“三百五十萬鎊。”

語氣稀鬆平常得像在陳述今天吃了什麼。

錫德蘭斯食指輕點著銀色懷表的表殼,頭也不抬:“三百七十萬。”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該反應過來不對了。

——這場拍賣會打著競拍物品、慈善募捐的名號,但事實上,對大多數貴族來說,隻不過是一個展露身份、活絡人情的舞台,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就算真遇到了心儀的拍品,也最多出價一兩回,不會死咬著不放,畢竟身份所礙,總需要給彼此間留個情麵。

伊格萊爾和錫德蘭斯之間,難道有過什麼齟齬?

瑪格麗特眉頭緊鎖,覺得伊格萊爾可能醉了,並且醉得不輕。

旁人糊裡糊塗,她心裡可是非常清楚——這位錫德蘭斯先生行蹤成謎,每次來莊園都相當低調,除了父親外,從不與他人有過多的交流,像個神出鬼沒的幽靈。

瑪格麗特也沒有結識他的興趣。不知為何,錫德蘭斯身上有種令她非常不舒服的危險氣息,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沒有分毫人類該有的感情,完美的皮囊下不知包裹著何物。

毫不誇張地說,今晚可能是這麼多年來,錫德蘭斯在她麵前話最多的一次——儘管那隻是機械而冰冷的報價。

對危險的本能回避讓瑪格麗特不禁開始擔憂自己的侄子。眼角餘光掃到圓桌上安靜擺著的“罪魁禍首”,又讓她想起了失蹤的赫洛利亞。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若是其他的寶石,就算再漂亮名貴,她也隻當伊格萊爾是喝醉了發什麼瘋,但偏偏這個顏色,和那位少年的眼睛一模一樣。

雙方都不肯鬆口,價格仍在攀升,很快就飆升到了四百五十萬。

貝萊絲心心念念著寫出完美的報道,今晚一直在高強度運轉自己的大腦。

等回過神來,她略有些疲憊地望了牆上的掛鐘一眼,想確認具體時間。

——但就是這麼一眼,她瞳孔微縮。

職業養成的習慣讓貝萊絲對細節相當敏感,她忽然發現,那原本光潔嶄新的鐘表表麵,此刻竟不知為何變得鏽跡斑斑!

——不對,不對!不止鐘表,整個牆麵都爬滿了肮臟的黴點,潮濕陳舊的黑黃痕跡自牆根一路向上生長,看得她頭皮發麻。

然而這還不是最驚悚的。掛鐘上的時針和分針被硬生生掰斷了,隻剩下秒針孤零零地走動,而它居然是……倒著走的;不祥的“嘀嗒”聲在大廳回蕩,那不是指針的聲音,而像是什麼液體;刺鼻的血腥味在鼻尖漫開,可是,哪來的血呢,不對,不對!那邊是什麼東西……

“——啊!”

一道極為尖利刺耳的慘叫聲劃破了大廳的沉寂,緊接著便是沉悶的一聲“砰”。

在場眾人都被嚇了一跳,隨即皺了皺眉頭。

不分場合大喊大叫是粗野貧民才有的舉止,邁奧哈家的小姐怎麼會不懂規矩?

然而貝萊絲仿佛受了什麼刺激,她從座椅上轟然跌落,指著對麵牆壁淒厲地嘶喊道:“那是什麼東西,那是什麼!”

所有目光都順著她所指彙聚到了同一個方向——雪白的牆壁,光潔如新的掛鐘,指針即將走到零點位置。

什麼都沒有。

“貝萊絲,你犯了什麼毛病!”

邁奧哈公爵氣得站了起來,深覺顏麵無光。他這女兒一向乖巧聽話,儘管他並不讚成她的記者事業,但貝萊絲做得隱蔽,總能用花言巧語把長輩們哄好,在其他方麵也從未出過差錯,他便由她去了。

可今天,在這種重要場合,她怎麼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的?

貝萊絲嚇得坐在地上抽搐起來,她不斷地指著掛鐘,哆哆嗦嗦地念道:“不對,不對!這裡已經被魔鬼入侵了,戴罪者將死……帶我離開這裡,我要離開!”

“閉嘴!你被什麼東西魘住了?你丟儘了我的臉!”

邁奧哈公爵怒氣衝衝地跨過人群,揚手就要給女兒一巴掌。

然而他最終沒能做到。

畫麵如同被靜止了一般,幾秒後,人們回過神來,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血花四濺,水晶吊燈四分五裂。

貝萊絲同女眷們坐在一起,而從邁奧哈公爵的座位到她所在位置,最短距離是跨過拍賣會圓台。

邁奧哈公爵氣得失去了理智,伸手將台上的瑪格麗特推到了一旁,而在他站上圓台的一瞬間,吊燈直直砸了下來!

現場爆發出一陣驚叫,而死者屍體慘不忍睹,幾個膽小的客人直接嚇得暈了過去。

瑪格麗特離得最近,雖然未受致命傷,但飛濺的碎片直直紮進了她的腿肉裡。劇痛讓她額間冒出冷汗,向台下的維裡安伯爵夫婦投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可伯爵夫婦紋絲未動。

一股陰寒的戰栗竄上她的脊柱。

她倏然意識到,貝萊絲的話很可能並不是瘋話!

混亂的驚叫聲、桌椅碰撞聲、貝萊絲的念叨聲,全都混雜在一起,猶如一出荒誕的戲劇。

角落的伊格萊爾發出極輕的歎息。

他緩緩起身,越過綠植,越過亂成一鍋粥的人群,毫不在意鞋底沾上的鮮血。

他將瑪格麗特扶了起來,交給旁邊嚇得手足無措的女仆,並命人迅速去取藥。

那顆原本放在桌上的淺藍色寶石也被吊燈的衝擊力撞得墜到了地上。伊格萊爾看見了它,伸手準備拾起。

——可惜他並未能如願。

隨著輕微的“劈啪”聲,寶石硬生生碎裂成了幾塊殘片。

它不是自己裂開的。一條銀白色的絲線貫穿了寶石中部,也將伊格萊爾的手背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他毫不在意,將那些碎片攏進掌心。

“既然有意拍下它,又為何要毀了它?”

錫德蘭斯將懷表放進口袋,沒有回答伊格萊爾的問題。

手中的絲線還未收回,他麵色平靜地對身邊的仆人下令道:“將我要的東西取過來。”

仆人們還沒搞清楚現場的狀況,卻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戰戰兢兢地出門,沒過多久,抬了個包著黑布的巨大畫框回來。

牆上掛鐘不知不覺走到了零點。

就在三根指針徹底重合的那一刻,原本沸騰喧鬨的大廳瞬間被噤聲,其餘的吊燈和燭台被無形的力量熄滅,隻餘一點從天窗縫隙裡漏進來的月光。

血泊中的邁奧哈公爵仍憤恨地瞪著雙眼,但他再也無法起來。

所有人都無法出聲,所有人都無法動彈,在這片死亡般的寂靜中,維裡安伯爵緩緩扶著座椅扶手起身。

他實在太老了,沒有手杖,沒有攙扶,步伐遲緩,像偷懶的人偶師做出的關節粗糙的木偶,渾濁如泥潭的眼睛被剜去了所有神采。

拍賣會的圓台成了舞台,莊園的主人即為演員,而賓客是現成的觀眾。

維裡安伯爵伸出手——那上麵的皮膚溝壑縱橫,如同腐爛的樹皮——將畫上蒙著的黑布慢慢揭開。

冷寂的月光下,斑駁淩亂的色塊猶如乾涸的血跡。

伯爵僵硬地轉過身。

錫德蘭斯的臉被光影映得晦暗不明,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幅度極輕地點了點頭。

猶如得到主人首肯一般,維裡安伯爵蒼老沙啞的聲線開始在大廳幽幽回蕩——

“……審判業已來臨,而我在此陳述我的罪。”

“……在這之前,我亦要再次警醒後人:罪孽不會隨著公理的死去而死去,深埋於富麗堂皇的堡壘之下,徹骨的冰寒之中長眠著不計其數的屍骨;攀附血肉的養分生長出來的花,從誕生起便該化為腐臭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