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藥箱,自作主張地撩起帷幔,分掛在兩側金鉤上,將亮光和新鮮空氣一同放進來,頓時好受許多。
心知澹台訓知是不可能換地方的,扶桑懶得多費口舌,隻想速戰速決,趕緊離開這裡。
他回身麵對澹台訓知,平心靜氣道:“奴婢記得殿下是扭了腰,對麼?”
澹台訓知輕佻地點了點下頜:“對。”
扶桑道:“那就請殿下趴好罷。”
“怎麼趴?”澹台訓知問,“橫著趴,還是豎著趴?”
“……”扶桑用手比劃了下,“貼著床沿就好。”
扶桑蹲下來,打開藥箱——這個小藥箱是去年柳棠時送給他的生辰禮,一直擱在值房的博古架上吃灰,原本要等到明年通過考核後才能正式派上用場,沒想到他提前出師了——藥箱裡除了一塊行篋硯③和兩支狼毫筆外,都是些瓶瓶罐罐,裡麵裝著他和師父一起煉製的各種藥油,效用不儘相同,比如筋骨扭傷用冬青油,風寒濕痹用鬆節油,頭疼腦脹用薄荷油,失眠多夢用檀香油——從中找出裝著冬青油的小瓷瓶,扶桑起身,將其放在床頭的五鬥櫃上備用。
澹台訓知已經貼著床沿趴好了,胸口底下墊著個軟枕。
扶桑站在床側,雙掌疊放,用掌根自上而下按揉背部肌肉,而後依次按揉督脈上的靈台、中樞、命門、腰陽關等穴位,反複三遍,接著再按揉兩側膀胱經④。
扶桑什麼都不問,澹台訓知什麼都不說,默默地放鬆完筋骨,扶桑才道:“勞煩殿下除去上衣。”
澹台訓知爬起來,脫掉上衣,再趴回去。
扶桑拿起方才擱在五鬥櫃上的瓷瓶,拔出瓶塞,往掌心倒上適量冬青油,然後合掌揉搓,直至雙掌變熱、清苦的藥香散發開來,他正要把手放到澹台訓知背上,卻突然停住——白皙的後背上,肩胛處有三五道紅色抓痕,沒破皮沒流血,應該是被誰給撓了;脊中處有一片拳頭大小的淤青,隱隱有些發紫,可能是外力所致也可能是扭傷。
原來,澹台訓知真的受傷了,不是隨口誆騙他。
才剛疊掌按揉後背時,他用力不輕,澹台訓知肯定很疼,為什麼一聲不吭?
心裡剛冒出一點歉疚,馬上被扶桑壓下去。
相比澹台訓知對他做過的那些事,這點痛根本算不了什麼。
扶桑重新搓熱掌心,雙掌貼在他的脊椎兩側,反複推兩條膀胱經。
礙於醫者仁心,他還是放輕了力度。卻沒想到,剛才默默忍耐的澹台訓知,這會兒卻不知怎的,斷斷續續地發出某種難以形容的呻喑。
扶桑單純得猶如一張白紙,根本不明白一個男子發出這種怪聲意味著什麼,但他還是發自本能地感到幾分羞恥,迅速麵紅耳赤起來,忍不住口不擇言:“你、你彆出聲。”
“扶桑,”澹台訓知的嗓音啞得像換了一個人,“你在命令我嗎?”
“我……奴婢不敢。”扶桑的雙手離開澹台訓知被推得又紅又燙的脊背,他好像預感到了某種危險在靠近,腦海裡有個聲音提醒他,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殿下,按摩結束了,您待會兒再起身,奴婢先告退了。”
扶桑伸手去拿五鬥櫃上那隻瓷瓶,卻被澹台訓知攥住了手腕,扶桑垂眼看到那隻手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完全忘了要反抗,因為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
“我說結束,才能結束。”澹台訓知沉聲道,“繼續。”
扶桑強自鎮定:“你不放開我,我如何繼續?”
而就在澹台訓知放手的瞬間,扶桑拔腿就往外跑,澹台訓知閃電般伸手,卻隻抓住了扶桑掛在腰間的香囊。
“柳扶桑!”
澹台訓知的怒吼沒能止住扶桑逃跑的腳步,他拉開鏤花門,沒頭蒼蠅似的向外跑去。
未幾,夏景走了進來:“主子,人跑了,要給您抓回來嗎?”
澹台訓知依舊趴著,露出來的半邊臉上卻並無怒色,反而是笑著的,夏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種源自心底的笑意,不由怔住。
“不必了,”澹台訓知轉臉朝裡,“把藥箱給他送去。”
夏景來到床邊,彎腰闔上藥箱的蓋子,順勢瞧一眼澹台訓知油乎乎的後背,道:“主子,是否要備浴?”
澹台訓知“嗯”了一聲。
夏景提著藥箱出去,吩咐侍女備浴,隨後將藥箱交給了跑腿的小太監,他懶得再跑一趟了。
在外頭曬著太陽想了會兒心事,夏景折回院子,正巧撞見侍女抱著幾件衣裳從屋裡出來,看顏色就知道是澹台訓知今早換下來的中衣,一套石青色,一套沉香色。
“給我罷。”夏景伸手。
侍女便將衣裳給他,自去忙彆的。
夏景走到無人處,揀出那套沉香色中衣的褌袴,湊到鼻端嗅聞,一股熟悉而濃鬱的、類似石楠花的味道直衝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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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清代詞人陳紫婉《虞美人·詠水仙》
②髀 [bì],大腿
③行篋硯,輕薄小巧的硯台,便於隨手攜帶
④參考中醫按摩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