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薇是一口氣說完這番話的,氣息有些飄忽紊亂,但還沒說夠。她還想問他為什麼不回她微信,看看哪件運動服的顏色更襯她,哪支球杆更適合她這個初學者,她不想從彆人那裡聽說,就像很小的時候,他幫她挑選自行車款式、親自卸掉那些輔助輪。
長久封存的記憶被輕輕揭開一角,恍若有強風吹過,將其記不得的、不明晰的小細節傾倒得一乾二淨,她還想起那個時候怵他,縱使自己不情願,謝懷雋也會耐心伸以援手。
而現在,她已經不怕他了,還莫名對他有期待,隻因為他是唯一對她好的、尊重她的小叔叔。
有時候倪薇也覺得,自己的性格實在成謎。
可是那有如何,她偏要這樣。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如果不是她在謝宛樺那裡裝乖撒嬌,謝西霖早就把她欺負得死死的。
一些從小形成的刻板行為,已經被她奉為宗旨了,即便謝宛樺明顯更偏愛親生兒子、即便爺爺奶奶隻包容她適度的驕縱。
謝懷雋從未真正和她發過火,她總覺得自己可以在他身上,得到那麼一點點的縱容和偏愛。
而現在也是。
謝懷雋眉頭都沒皺一下,如同肅穆端重的佛像,靜靜地聽她控訴。
好吧,其實這也是一大優點。
情緒很穩定,穩定地當她的發泄口。
倪薇抿抿唇。
數秒的沉默過後,謝懷雋揉了下眉心:“說夠了?”
倪薇難以辨彆他這番簡短的三個字是否帶著不耐。
她用鼻音單字回應。
謝懷雋拾起她交疊在膝上的右手,輕輕按揉。
他眼簾沒掀起一下,淡聲說:“過來點兒。”
倪薇沒動,不過腳有點麻了。
謝懷雋將扶手掀起放後,牽過她的手,借著頂光,仔細查看淤青。
“我今天的確想一個人打球,沒有顧上你,是我的問題,不過我也以為,你更想自己一個人獨處。”謝懷雋緩聲解釋。
聽到前半句,倪薇內心又升起了火種,可是聽到後半句,她隻能彆彆扭扭地打補丁:“……在陌生環境,我才不想一個人待著。”
而且我真的,是來找你玩的。
“我現在知道了。”謝懷雋掀眼看她,指腹輕摁掌心,“會不會太晚。”
倪薇心裡想點頭,但給麵子的搖頭了。
給麵子。
她小聲嘟囔:“以後不可以這樣了。”
儼然一副大教育家。
謝懷雋像上次一般,輕輕握著她的手,嗯了下:“不會了。”
轎車駛向黑暗的隧道,正在通往市區。
靜靜聽了一路的崔文林,不由得看眼後視鏡裡的倆人。
跟從謝總多年,從剛入職到現在,崔文林鮮少見過私生活上的他,遑論今日的情緒外露。
謝總每月都會花時間去看望二老,但每次態度都極其平淡,溫和的挑不出錯。
在他身上,崔文林極少見他被家庭、被親屬牽絆的模樣,更多的是商場上的雷厲風行,沉穩冷靜,就像是一架被精心調配好的機器,該做什麼做什麼,適當的親和,也是在把控之內。
可能每個精英式教育下的優等生,都無一例外是這樣的,麵對攀附的親戚、嚴厲的父輩、圓滑的合作方,都能擁有一套應對的最優答案。
但像倪薇這樣,有些孩子氣、有些不講理、讓人捉摸不透的小侄女,並不會有標準解析。
他會疏忽,因此需要更耐心;他會不解,因此又要深入理解,以不太合標、不那麼平穩的姿態麵對。
因為嚴陽博的話,其實今天謝總的心情並沒那麼好。
而一點點出乎意料的事情,好像就能輕易扭轉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轎車停到了一處高檔公寓樓門口。
明天謝懷雋還有董事會要開,之後的行程也是被排滿的,現在已經太晚,先送他抵達目的地也是理所應當。
倪薇已經睡熟了,至少從半個小時前就是。
她依舊不肯使用那隻柔軟的靠枕,執拗的挽著他的臂彎,以皺巴巴的眉眼入睡。
謝懷雋以為她是在報複,但這麼揣測一個小朋友,沒必要。
司機已經開了門,有冷風灌入。
謝懷雋偏過頭,看了眼肩邊的小姑娘。
她的嚴睫上還綴著幾點淚珠,眉頭不再緊皺,但手是不鬆的。
他總是沒法對她生氣,今天淤積心底的氣也因為一通莫名其妙、幼稚可笑的談話煙消雲散。
他想,她好像也不願鬆開他。
謝懷雋默了默,起身時,聽到了倪薇不太真切的夢囈。
像樹袋熊。
謝懷雋站在車旁,依舊被牽製之時想著。即便他沒有真正在動物園見過,僅僅在紀錄片上看到過樹袋熊。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該抱一抱這個親身接觸的樹袋熊。
謝懷雋傾身,另一隻臂彎繞過她腿窩,輕輕地、默不作聲地抱起。
真正抱在懷裡,謝懷雋隻想到一句話。
她是那樣的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