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暖氣開得過大的房間,3樓被鎖起來的盥洗室,她被調後的試鏡順序,這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有人希望曾經幾次進入勒戒所、為保住演員事業而一直努力戒毒的德魯重蹈覆轍,繼續滾回勒戒所或者精神病院,丟掉她在《人人都說我愛你》劇組裡那個極具觀眾緣、也許能讓她事業回春的黃金角色,再也不能翻身。
但與此同時,那個人又太過貪心,想一石二鳥,把凱瑟琳也拖下水——凱瑟琳想,這個人應該對自己有些粗淺的了解,知道她不會喜歡朱娜這個角色,唯一可能看中的就是屬於德魯的斯凱勒,同時也了解她和德魯關係極差。所以才故意安排讓她撞見德魯嗨過頭的樣子,指望她利欲熏心到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當出頭鳥,搞掉德魯的角色。
當然,且不論凱瑟琳那樣做到底能不能如願以償,她一旦成為德魯出事現場的當事人,她首先必定失去的,就是為自己的教女殫精竭慮的大導演斯皮爾伯格一直以來對凱瑟琳的欣賞。斯皮爾伯格喜愛她,是因為她的聰明懂事,隻做自己分內的事,從不依仗這份喜愛而向他謀求什麼額外的機會。但倘若她為了一個角色就喪心病狂到敢害了他那個好不容易才翻身的教女,結果可想而知。
這些想法在她腦海裡隻過了一瞬。聽到外麵有高跟鞋的腳步聲,似乎在自遠至近地噔噔響起,凱瑟琳微微冷笑。看樣子,被安排好的觀眾已經要登場了。
在凱瑟琳拖行她時,德魯已經幾乎要醒過來。
她曾經抵擋不住年少成名的壓力與誘惑與家庭破碎的痛苦,她荒唐過,自暴自棄過。她在9歲就被母親帶進一家臭名昭著的夜.總會開始酗酒,11歲就嘗試可.卡.因,13歲時已經患有嚴重抑鬱症。那一年,她自殺過,因為多年未見的父親朝她要錢被拒後便對她破口大罵。但在15歲那年,她在第三次被送進勒戒所、又被母親粗暴地關進精神病院後,連完整的高中都沒有讀下來的她,卻在那裡寫下了一本名為《迷失少女》的自傳,用痛苦決絕的文字,與她那個永遠鑽到錢眼裡、一手造成她絕大部分不幸的可怕家庭一刀兩斷,也立誓要向曾經迷茫灰暗的日子告彆。之後,她寧可在咖啡館做侍應生養活自己,也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所謂的家中。
這幾年,她一直苦熬著控製自己,聽從醫生的醫囑,已經許久沒有碰過違禁藥物,她也終於得到了教父的憐憫和關懷,演藝事業重回正軌。但當她以為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黑暗都已經結束,世界又重新向她展示希望時,她的一招不慎,讓她幾乎又要落入地獄深淵——她不該以為在教父親自和伍迪打過招呼後,這個角色就一定屬於她,然後掉以輕心,喝了這層樓的某個工作人員遞來的水的——該死,她甚至沒能記住那人的銘牌。
她跑到盥洗室裡的時候,已經無力去鎖上門。在失去意識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她甚至第一次虔誠地向上帝祈禱,能否讓她平安渡過這次難關,儘管在精神病院的那段無望歲月裡,她太知道祈禱是有多虛弱。
然而當她睜眼時,在她身體上方,眼神冰冷地盯著她的,居然是那個格溫妮絲的跟屁蟲,德魯一瞬間恐慌了起來,她會對自己做什麼,要叫來記者拍她這樣子嗎?她是不是又要再一次完蛋,被無數娛樂報紙口誅筆伐、丟儘臉麵?讓教父從此對她徹底失望、再也不理會她?
她忽然想起昏迷前,她摸到了有人塞進她口袋裡的藥物和袋裝粉末,但已經沒力氣拿出來扔掉。但等她現在低頭瘋狂翻找和查看時,這一切居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消失了,讓她懷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連那個可惡的凱瑟琳也是幻覺。
但“幻覺”開口說話了,還不是好話,那說明是真的——她以前嗨過頭的時候,總覺得那些幻覺美好到不似人間。
“馬上就有人會被安排進來‘揭露’你再次overdose了,”她語氣不善地說,“你臉色很差,活像個幾夜沒睡的癮君子——雖然這好像是事實。而且現在也來不及給你化妝,我這裡隻有口紅能勉強提一下你的氣色。你最好趕快塗完,然後對外麵的人動用一下你的演技,展示什麼叫一切照常,無事發生。”
德魯頭痛得厲害,但她還沒有笨到聽不明白凱瑟琳是在幫她——雖然她幫她這件事發生的概率,在她清醒的時候,一定會以為與火星撞擊地球的概率等同。她顫抖著手接過那隻口紅,整個人歪坐在化妝台上,湊近對著鏡子往唇上草草暈染,但她才剛醒來,實在沒有足夠力氣,所以第一下就擦歪了上唇。
凱瑟琳的耐心徹底消失了。她一把奪過口紅,掰過德魯的臉龐,三兩下快速為她畫好唇形,然後把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扶正,讓她看上去正常地站在地上。
突然間,她變得笑容滿麵,聲音甜美,熱情地和她討論起伍迪·艾倫1977年執導的那部讓他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安妮·霍爾》,這讓德魯的腦子被攪得更亂——好在,她從鏡子的倒影裡看到伍迪的執行助理南茜拉開門走了進來,立刻明白了凱瑟琳的用意。她好歹也是個童星轉型、演技不錯的演員,兩人立刻熱絡地聊了起來,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大概還以為她們是相熟已久的好友。
南茜對於在盥洗室撞見這兩個都是金發碧眼的年輕女演員有些意外,但她隨便打量了幾眼後便失去了興趣——看上去也沒什麼怪事發生,一對在這裡撞上、不得不虛情假意地展示友好的小女孩而已,為什麼有人會讓她來這一趟?
南茜帶著商務性的微笑和她們打了招呼後,便離開了。她剛一出門,凱瑟琳就卸下麵具般,垮掉了笑容,德魯也因為體力不支,一頭栽在凱瑟琳肩膀上。
凱瑟琳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冷汗,她不敢相信,真的這麼容易就糊弄過去了——她再次確認外麵暫時沒有人後,才無奈地再一次把她扶起來,問道:“你能確保自己可以一個人狀態正常地走出去,然後回到家裡嗎?”
德魯虛弱地點點頭。她不客氣地坐回化妝台上,翹起腿,倦怠地閉目養神說:“霍麗德,我今天欠你一個大的。”
凱瑟琳卻還沉浸在後怕裡,德魯闖出天大的禍,也有斯皮爾伯格孜孜不倦地替她收尾,可她呢?
於是她頗為煩躁地開口回敬道:“我隻是不想摻入這趟渾水裡。再說,我本來也沒打算要加入這個項目。隻是不想拒絕伍迪的試鏡邀請,所以來走個過場的——結果就碰到你出這樣的事。”
德魯一愣,她睜開了眼睛。她本來想好了一個回報的辦法:就算娜塔莎·雷昂那個敢比她脾氣還差的小混蛋也幾乎被內定為朱娜了,但那又如何?凱瑟琳難道就不是純正的猶太人嗎?自己和史蒂文說明白今天的事,再撒撒嬌,幫凱瑟琳拿下那個角色並不算難。這樣,她們就算兩清了。
她把這話告訴了凱瑟琳,認為這能讓她高興一點,不要還這麼臭著臉地看她——出名極早、粉絲無數的她很少會被人這樣擺臉色,可她現在又不能發作。
沒想到凱瑟琳表情卻更加不快:“彆在我麵前展示你優越的家世背景了,好嗎?老實說,我對講愛情的歌舞喜劇片從來沒有什麼興趣,即使是伍迪的電影也一樣。今天遇見你,完全是我的一場無妄之災。我不需要你的回報,你還是趕緊回家,找個靠譜的上門醫生檢查身體吧。”
歌舞?難道這電影還有什麼歌舞?德魯根本沒聽她的後半截話,剛想問,就看見凱瑟琳氣衝衝地離開了。
真是和格溫妮絲一樣討厭的怪脾氣。德魯這麼想著,怏怏地又閉上眼睛。
休息了幾分鐘後,她步伐緩慢但看上去毫無異樣地出了門,甚至還放下架子,和一個傻傻著盯著她的門衛甜笑著告彆。一路上,她還記了兩個看到她時,沒能掩飾住震驚神色的工作人員的樣貌。
他們完蛋了。德魯剛上保姆車就卸下了甜美和善的表情,她惡狠狠地想,她的教父會讓他們連離職金都沒有就灰溜溜地滾蛋,從此在好萊塢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