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爰，你可願參軍？”
——“若是一輩子拘於後宅，你可會後悔？”
——“阿爰，你是天生的刀客。”
——“阿爰，父親唯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夢中，父親的麵容身影總是模糊不清，他好似一臉平靜，又好似在正因她浪費天賦而有些許憤怒，又好似溫柔地摸過她的頭賜她祝福。
熾火重重燃燒，彙成一片濃重的紅，紅得如黑色泥濘般流淌，滴下數滴黏稠的液。
故去的人在火中一幕幕閃過，最後畫麵定格在最後一幕——
一身黃衣襦裙的女子提著一把烏黑發亮的刀，追上前麵那身著甲胄的將軍：“父親，我也去！”
那男子回頭，深深地看著她，一手用力劈向她的後頸處。
——一片漆黑。
林素娥坐起身子，推開窗，窗外月已低懸。
她在床上摸了摸，拿起同她一起躺在床上的永樂，刀柄上的紋路清晰而冰涼，她握緊刀柄，緩緩抽出刀身。刀身與刀鞘摩擦發出尖銳的金屬聲，因為緩慢的抽拉，那刺耳而尖銳的聲音也不絕於耳。銀白的刀身在刀刃處反射出些許光亮，其他部位則倒映著房裡的黑暗。
抽出刀，林素娥下床穿上黑衣，走出院子，一路行至武場。
武場的守衛士兵一見是她，立刻開門放行：“林小姐，又來練武啊？”
林素娥點點頭，武場上有零星幾人正在相互切磋，林素娥避開人，走到另一端角落。
她深呼一口氣，揮刀起勢，刀鋒向前猛地一刺，隨即旋轉平滑至身側，刀身劃破氣流，映照著空中懸掛的明月。
她聽見破空聲，聽見鳥鳴聲，聽見樹葉晃動的微響，一切一如數年前父親在晚上手把手教她與哥哥練刀時那樣。
身隨刀動，她借刀勢順勢一躍，狠狠劈向一旁的大樹。
樹乾上硬生生劃出一道三寸深的刀痕，破開棕色的樹皮，露出裡麵棕白色的木質。
若說兩年前的林素娥練刀僅僅是因為喜愛，那麼兩年後的林素娥練刀，僅僅是為了複仇。
她手中的刀，已經無法隨她的心意行動，當她拿起刀，感受拿起刀時那令人顫抖的心緒，她感受到的，僅僅是渴望複仇的憤怒。
這樣的她，還配拿刀嗎？
林素娥足尖點於樹乾之上，一踩，便借力騰於空中，雙手握刀用力向下方的大石砍去，刀帶動起的刀風掀起黃沙，她整個人被揚起的黃沙包圍著，黃沙迷了她的眼睛，可她依舊死死睜著雙眼。
如何不能？
若是不能，血海深仇又等何時再報？！
兩年前她已錯過一次，還要再錯過第二次嗎？
刀隨意落在大石上，大石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痕。
林素娥落地，並沒看剛剛被她劈中的大石，而是用袖口將永樂簡單擦拭了一下，隨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武場。
而在她走後，大石終於承受不住那持續蔓延的裂縫，轟然倒塌，發出一聲巨響——那大石碎成了四塊。
一個在一旁練武的士兵聽到聲響，好奇跑去一看：“那練刀石碎了！”
原本還在專心練武的士兵都匆匆跑來，一個脾氣火爆的士兵還罵：“你哄人的吧，練刀史那麼硬怎麼會碎，敢騙老子，老子削了——”
那話還未說完，便硬生生噎在嗓子裡。眼前的大石完完整整碎成了四塊，沒有多餘的小碎石落下，每塊碎石都是中間上方平整，而下方則有粗糙的突起與凹陷。
一位慣用刀的老兵仔細端詳這些碎石後下了結論：“這定為兩刀所砍而致，刀落於石頭上方，因此石頭上方平整；下方之所以粗糙，是因為餘力震與石頭之上，導致其裂縫逐漸向下，但卻並不足以形成平整的切麵。”說完還納罕道：“這用刀者是誰？好一身怪力。”
最開始發現碎石的士兵說道：“我知道！我離得最近，眼力又好，看得清清楚楚，是林小姐！”說完他頓了頓，搔了搔鬢角，“可是，林小姐隻揮了一刀啊？”
還未等老兵有所反應，武場外有人匆匆趕來，是孫將軍。
自從他知道林素娥晚上有時會跑來武場後，心裡總是放心不下，擔心她劍走偏鋒犯下傻事，便囑咐守衛一見林素娥晚上到武場便前去通知他。
沒想到過來不見林素娥，卻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裡。
孫將軍道：“看什麼呢，讓開。”他從人群中走進來，接著蹲下仔細看了看碎石，看了好一會，他站起來，盯著在場所有士兵，出聲狠厲：“今日之事，不準對任何人提起。”
“違者，五十軍棍。”
眾人低頭：“是！”
“今晚將碎石處理乾淨。”
說完，孫將軍又目光沉沉地看向碎石，眼神晦暗不明。
他猛地將拳頭砸到一邊的樹上，樹葉紛紛驚慌失措地沙沙作響，飄飄揚揚地落下了。
砰——
次日，孫將軍用手上的書拍得桌子不停作響：“林素娥，你半夜不睡覺跑去武場也就罷了，那碎石是怎麼回事？”
“就是……用勁大了些……”林素娥低頭，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用勁大了些？”孫將軍怒極反笑，一雙大掌直接打在桌上，險些將桌子拍裂，震得他掌心生疼，可怒火讓他無暇顧及，“你修了雙刃法不說也就罷了，在武場公然使出你可知將會有什麼後果！”
“且不說雙刃法狠辣至極，就說你練成之後傳出風聲，大遼將會如何對你！”
大遼，又是大遼！
大遼又如何，誰又能阻止她替父兄他們報仇！
“他們來，我殺便是了！”林素娥雙手緊握成拳，用力到指尖都有些發白，她抬首振聲道，“我若是怕死，還做什麼武將！”
孫將軍見她雙目赤紅，怒發衝冠的模樣，仿佛看見她背後的熊熊烈火，他想起兩年前的那場戰火，那場衝天的、讓人不知何時結束的戰火。
他左右看了看，最後拿起掛在一旁的皮鞭，將皮鞭折成兩節，徑直下桌向林素娥抽去。
啪——
“這一鞭，打的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
啪——
“這一鞭，打的是你遇事魯莽不顧後果。”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