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鞭,打的是你被仇恨蒙蔽不念家人。”
啪——
“這一鞭,打的是你不知悔改冥頑不靈。”
孫夫人正好來送食盒,一見這場景,想也不想,衝過去一把拉住林素娥,把她拉到身後,對孫將軍怒目而視:“你好好說話,打孩子做什麼!”
食盒被摔到地上,地上一片狼藉,醬汁撒了一地,滲進了深紅色的地毯,臟汙之處更顯出粘膩作嘔的、幾近黑色的暗紅。
孫將軍一鞭被迫停住,他大喘著粗氣,儼然一副怒火攻心的樣子,將皮鞭向旁邊的桌子一揮,竟將那桌子生生劈出一道裂縫。
“老子今日不打她,他日就是我們給她收屍!”
他將皮鞭摔到地上,通紅的眼死死地盯著在孫夫人背後的林素娥:“林素娥,你給我聽著,老子已經送走了你爹和你哥哥,老子不想再為你送葬。”
“當年你爹和你哥哥為什麼會戰死,正是因為大遼忌憚他們,以至於三分之二的兵力都主攻他們率領的右路。”
“若是他們知道你也練成了雙刃法,你將如何?你當真以為你武功蓋世無人能敵嗎?若是你……”
他思及此,聲音哽咽:“林素娥,你若是身死,且不說我們,你娘他們該如何自處,你又要讓你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林素娥低垂著眼,血腥味絲絲縷縷湧進她的嘴,充斥著她的口鼻,她聲音發啞:“是我錯了,是我考慮不周。”
孫將軍已是失望透頂,他轉過身去,不願再看她:“你下去吧。”
林素娥咬了咬唇,看看護在她身前的孫夫人,孫夫人對她使個眼色,林素娥猶豫片刻,終是抱拳退下:“是。”
待林素娥走後,孫夫人上前狠狠一拍孫將軍的腦袋:“你做什麼打阿爰,有事不能用嘴說嗎,非得用鞭子打?”
孫將軍氣急,轉過身麵對孫夫人:“她修了雙刃法!你以為我想打她嗎!”
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早就當親閨女了,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會舍得打。
“雙刃法用刀狠辣,長時間習雙刃法拿刀時輕則被刀影響下手殘忍,重則喪失理智狀如癲狂。怪不得我說這兩年與她對招,她招招毒辣,我原以為她是複仇心切,現在看來,還是因為她修了雙刃法。”
孫夫人不信,依舊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刀法而已,還會影響人的心智?”
“阿爰日夜練刀,長期處於這種情況如何不被影響?”孫將軍長歎一聲,“況且……你可記得林威?”
“就是□□的弟弟?”
孫將軍繼續說道:“對。林威的天賦比阿爰更高,甚至可以說是千年難遇的練武奇才。他自創雙刃法,當年可以說是所向披靡。你可知他是怎麼死的?”孫將軍頓了頓,“二十三年前,他奉命帶軍想要奪回涼州,可在中途時毫無理智,隻身闖入城中,屠了一城的人,男女老少都被殺的乾淨,清醒後無法接受,留下一封遺書後自刎了,後來連屍體都不見蹤影。”
“那消息不知怎麼傳了出來,大遼有一位將軍的親眷都在涼州,聽到這消息後還揚言道,要殺了所有學會雙刃法的人,以報家仇。”
孫夫人驚得後退幾步:“那阿爰……”
孫將軍越想越生氣:“若不是我昨夜過去,這事早就在軍營傳開了!大遼人又怎麼不會聽到風聲?”
罷了他歎口氣,“當務之急,是儘快排查出軍內細作,另外,你再修書一封告訴嫂子,嫂子會知道怎麼做的。”
“好,好,我這就去。”
另一邊,林素娥回到她住的院子,站在她院內的大樹下。
她得到雙刃法,是一件很偶然的事。
七歲那年,祖父已經去世,她去祖父屋子裡找兵書看,便在書架上發現了這本《雙刃法》。
那書的扉頁上寫著幾個大字“天下第一刀法”,她自幼練刀,見這種刀法自然好奇,就留了下來。
當時年幼,偏偏那招式又晦澀難懂,就暫時擱到一旁了;後來年紀稍長,就知道了叔父的事,也沒有碰那本刀法。
直到兩年前她練功心切,打開了那本刀法。
這刀法確實狠辣,可它也確實稱得上“天下第一刀法”,若是能報仇,失去理智又如何,命喪黃泉又如何?她兩年前就應該死在戰場上,可她還活著,不過是為了還命一條。
她半年前就練成了那刀法,不過這半年的她日夜練習,才終於大成。
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她為父親,為哥哥和嫂子,為所有被殺死的益州百姓報仇。
她唯一在意的隻有母親他們,她知道母親為父親和哥哥流了多少淚,正是因為知道,才隱忍著想以最小的傷害將大遼一擊斃命。
她絕不會輸,也絕不能輸。
她要讓那些故去的人看見,她會親手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以大遼的血祭她益州枉死的家人和將士。
她一手按住身側的永樂,隻是孫將軍他們定會告訴母親,她要想個計策瞞住母親才是。
林素娥站在樹下抬頭望,天很藍,藍的近乎透明,天上連一朵雲都看不見。
她看了一會,進房間將鞭傷簡單包紮好,又換了身衣服走出院子。
……
接下來連著幾天,孫將軍都不肯見她,連開始說好的刀法也沒教她,現在她要離開,他也閉門不見。
不但如此,孫夫人也被拘得不來見她,這麼多天下來,住在一個院子裡也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林素娥仍舊一身黑衣,牽著馬,在門口高聲喊道:“叔叔嬸嬸,晚輩就此告辭了。”
林素娥站了片刻,依舊沒有動響,林素娥知道他們還氣著,隻好再次抱拳告辭:“叔叔嬸嬸,你們多保重。”
說罷轉身離去。
營內,孫夫人和孫將軍一上一下,趴在門邊聽著動靜,聽到遠去的腳步聲,孫夫人才立起身子拍拍胸口:“還好走了,我真快忍不住了。”
孫將軍站起身子,冷哼一聲:“你看她做的什麼事?半路把我托人送去的信給換了,還好我留有一招,用蒼穹又送了一份信去。”蒼穹是孫將軍養的一隻專門送信的信天翁,用於軍事間的通信,偶爾也負責送些私密的信件。
孫夫人長歎一聲:“這都是什麼事啊。”
孫夫人和孫將軍在這憂心忡忡,林老夫人也在大廳內嚴陣以待著。
她端坐在大廳的主座,大廳主梁上懸掛著一條白綾,白綾柔順地垂下來,隨著風搖擺著,仿若柔若無骨的柳枝。
一旁的芸娘猶豫道:“母親……真的要這樣嗎?”
林老夫人笑得溫和:“阿爰她骨子裡和她父親一樣,犟得很,認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就算打她一頓,她表麵認錯,私下依舊會照做不誤。況且她現在已經被那刀法和仇恨蒙蔽了雙眼,行事更加偏執,若非如此,她怕是連我的話也聽不進去,而且……我也隻是能讓她有所顧忌罷了。”
她看著那條白綾,淡淡地說道:“去吧,叫幾個腿腳利索且眼力好的看著門口。”
林素娥回來時,已至正午。
太陽高懸,日頭大得眼前的景象都看的不甚清晰,她像往常一樣走進大廳,在看見眼前景象後卻倏然睜大眼睛,來不及猶豫片刻便拔腿衝進廳內:“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