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林素娥將林老夫人平放在地上,林老夫人麵容蒼白如紙,緊閉著雙眼,隻有輕微的呼氣讓林素娥微微安心,母親還活著。
她認識到這一點,想派人去找大夫,接著才想起自兩年前她看到滿府慘死的屍體後,府內就幾乎沒有不必要的下人,而大廳的下人定是被母親遣走了。
林素娥顫抖著手拿起掛在胸前的哨子,吹出三聲變調的哨音:“十二!”
一個黑衣人跳躍著從遠處飛來,他渾身纏著黑布,連臉上也帶著黑色的麵罩,他站立著微微欠身,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驚:“小姐。”
“幫我去叫莊大夫來,快去!”
冷氣絲絲縷縷鑽進她的身體,她幾乎是顫抖著說出這句話,眼前的景象糊成一片,她身形晃晃悠悠,幾乎要眩暈過去。
林素娥隻能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襟,她抓得很用力,仿佛這樣是在和閻王搏鬥,隻要她抓得用力,就能救回母親。
幾滴淚滴落在林老夫人的衣襟上,向外擴大、蔓延,最終彙成一團水跡。她呆呆地看著這一團水痕,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剛剛覺得模糊是因為眼淚而不是因為眩暈。
“母親,是你也要拋下我嗎……”林素娥喃喃道。
她低頭看著母親的臉,一片死氣,仿佛下一秒就要離她而去,她像是觸及到了什麼不可觸及之物,慌亂地朝彆處看去,不願意再看母親的臉。
突然間,她看到剛剛被她抓住的衣襟出露出一封信的一角,她顫抖著,膽怯地,緩緩將它拆開,上麵寫著:
“阿爰,雙刃法的事我已知曉,母親知自己無力勸你,但母親也不願日後見你落得和你叔父一般下場。既然如此,便讓母親先行一步吧。
齊蕙蘭絕筆”
眼淚大滴大滴地滑落,墨跡隨著時間一起暈染,甚至看不清原來的字跡。
原來是因為她……因為雙刃法……
理智在刹那間完全崩塌,她終是忍不住倒在母親身上,母親的身上還有些起伏,微弱,但足以當走投無路之人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如孩童一般怮哭著,企圖喚起母親對她的一絲憐憫和不舍:“母親,母親你醒來,我不練雙刃法了,隻要你醒來,我再也不練,母親……隻要你醒來……”
“母親,你彆丟下我,阿爰害怕,你醒來看看阿爰好不好?”
“是我的錯,等母親醒來我便把它給燒了,絕不會再使出一式,求您不要再扔下我……不要像父親一樣……”
不知她喊了多久,林素娥最後甚至變成喃喃自語,眼神空洞,隻能無意識地一句句呢喃著:“求您……母親……看看阿爰……阿爰知錯了……阿爰真的知錯了……”
她一句句喊著,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在看到黑衣人臂膀下夾著一個中年男人三步並做一步跳到廳裡時,宛如回光返照一般眼睛發亮:“莊大夫,快救救母親!”
那大夫未來得及從高空的眩暈中休整,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驚醒,連忙提著醫箱快步上前,看了看林老夫人的情況,朝幾個穴位紮了幾針。
莊大夫紮了幾針後,翻了翻林老夫人的眼皮,鬆了口氣:“無礙了。幸虧救助及時,夫人隻要休整一段時間便可。”
林素娥近乎脫力,終究是脫力坐倒在地上,隻能用雙手勉強撐著地麵,向莊大夫道謝:“多謝莊大夫,日後若是有什麼需要我林家幫忙之處,我定將義不容辭。”
莊大夫擺擺手,長歎一聲:“你們林家……唉,我這又算是什麼呢?”說完拿出筆開了張單子:“老身告辭,按著藥方抓藥便是,診金便那時一起算吧。”
十二將大夫送到門口,之後又原路返回,見林素娥踉踉蹌蹌地抱著林老夫人。她甚至想不到可以叫其他人抱著母親回去,隻呆愣愣地正在往林老夫人的院子走。
十二快步上前追上林素娥:“小姐,我抱夫人回去。”
林素娥的手此刻幾乎軟弱無力,生怕自己會將母親摔著,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母親捧過去,囑咐道:“你小心些。”
這一路很漫長,林素娥從未覺得主廳到母親院裡的路有這麼遠,走得她一雙腿如拖了石塊似的邁不開。
她半路上終於想起來叫芸娘過來,於是隨便抓了人讓他去找芸娘,接著又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差一點,差一點她就要失去母親了。
她並沒有劫後餘生之感,隻感覺一陣寒意,若是母親因她而死……
十二把林老夫人放到床上便被林素娥叫去取藥了。林素娥坐在床邊,姍姍來遲的芸娘緊握著林素娥的手,一臉擔憂。
過了沒多久,林老夫人悠悠轉醒,迷蒙的眼看向床邊的兩人:“阿爰?芸娘?”
一聲喚來,林素娥這才大夢初醒:“母親,母親您醒了。”
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母親,阿爰知錯了,阿爰不練了。”
林老夫人摸著林素娥的頭,一下,又一下:“好了,彆哭了阿爰,是母親魔怔了,怎麼會想著丟下阿爰呢?我們不練了就好。”
即使林素娥已經隱隱感覺到這是母親對她使的計策,她也不敢再一次犯險。
母親心狠,這一次是威脅,那麼下一次會是什麼呢?
她不願深想。
趁林素娥去看藥的間隙,林老夫人躺在床上對芸娘說道:“阿爰怕是已經知道了。”
芸娘擔憂道:“若是這樣,母親您不是白辛苦一遭?況且為了讓阿爰相信,母親您幾乎是走了趟鬼門關,怎麼會有破綻。”
林老夫人笑笑:“阿爰自幼聰慧,看破並不奇怪。我雖昏迷,但也能知曉外麵的動靜,阿爰吹哨時喊了十二,我便知她大抵已經識破了。”
她長歎一口氣:“阿爰不會再練了,隻是出此下策,實在是愧對阿爰啊。”
她的女兒雖然冷情冷性,但向來看重身邊之人,她又一次利用了她對她的孝心,就連她都覺得自己卑劣。
但除此之外,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了。
芸娘低聲感慨:“竟然是喊了在夏夏身邊的十二……”她拍拍林老夫人的手以示安撫,“母親您不要自責,阿爰她會明白母親的一番苦心的。”
林老夫人緊握著芸娘的手,眼睛卻越過芸娘看到她身後的四座牌位上。
牌位一塵不染,過了一天,前頭的三支香也已經燃儘,留下一截短短的殘灰。
屋內的香爐裡嫋嫋生起縷縷青煙,還未飄出窗外便散儘了。月兒隨著那灼日的落下而升起,不一會竟已在天上高高掛著,幾縷薄雲圍繞著為它蒙了一層紗,卻絲毫擋不住它發出的光輝。
林素娥站在月光下,如瀑布一般的長發乖順地披在身後。她手中燃燒著的蠟燭湊近手上的書,火與書相遇地那一刻,火舌瞬間吞噬了書的一角,被燃燒的黑色的灰燼中印著點點明亮的火星。火舌借著這些灰燼進一步擴大聲勢,吞噬著一切。
灰燼飄飄揚揚地在空中遊蕩,有的甚至落在林素娥的頭發上,烏黑的發絲沾染上灰色,汙濁而刺目。
那火光燃著,燃著,在即將吞噬書的最後一角之時,林素娥鬆開了手,任憑它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