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終是把書吞噬殆儘,林素娥低頭看看灰燼,默不作聲地拿起立在院子角落的掃帚,慢吞吞地將地上的狼藉收拾乾淨。
她慢吞吞地回去,留下空蕩蕩的院子。
那雲不知怎麼的散了,月兒露出它的全貌,才驚覺若是沒有那幾縷雲,那月原來還能更亮,月灑下的月華將院子照得一片雪白,仿佛能倒映天上的明月。
……
第二天一早,林素娥照舊去林國安的院子裡,林老夫人還在修養,林素娥和芸娘兩人商議了一下,決定這段時間便分開來吃。芸娘帶著林國安和林建坤一起用膳,林素娥將林國安送去院子後再回去照顧林老夫人。
林國安迷迷糊糊地被叫起來,他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嘴裡還嘟嘟囔囔地念叨著:“姑姑……祖母說你回來吃蟹黃包……”
林素娥拍拍他的臉,林國安臉上的肉順勢彈了彈:“今天祖母不舒服,姑姑帶你去二伯母那吃飯。二伯母那也有蟹黃包。”
林國安聞言掀開被子,驚呼道:“祖母怎麼會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我要和姑姑你一起去!”
林素娥搖頭,嚴詞拒絕:“不行,讓祖母好好休息。”
林國安搖搖林素娥的手,連聲哀求:“我想看看祖母,我保證不會吵祖母休息的,好不好姑姑,我保證一句話都不說。”
同林建坤不同,林國安的父母都是武將,長年在外,自小就是林老夫人和林素娥將他帶大,對林老夫人的感情自然深厚。
林素娥看著林國安可憐巴巴的眼神,最終還是忍不住心軟:“好,你快點些,彆讓祖母久等了。”
林素娥走出房間,讓在外等候的小廝過去和芸娘說聲,就站在院子裡等林國安。
昨天夜裡,林老夫人握著她的手:“阿爰,你可會怨母親?”
林素娥不知怎麼想起她身後的牌位,她記著碑位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座牌位都是她親手含著淚刻出來的:“母親,我不怨。”
她說:“我知道母親是為我好。”
隻是,她好想父兄和大嫂。
這兩年魂牽夢縈,她始終忘不掉那一日的火光。
林素娥和林國安到的時候,卻發現芸娘和林建坤早就到了,甚至已經吃了起來。
林老夫人坐著笑眯眯的,還給林建坤夾了個蟹黃包:“來,再吃個蟹黃包。”
林國安站在門口,眼睜睜地看著那蟹黃包進了林建坤的碗裡,氣得跺腳:“祖母,我的蟹黃包!”
那是他寫了五天二十張的大字才換來的蟹黃包啊!
怎麼就進了林建坤的碗裡!
他抽開手,氣衝衝地跑過去一看,那屜子裡竟已經空空如也,這竟然還是最後一個!
林國安幾乎要氣暈過去,而林建坤美滋滋地吃著最後一個蟹黃包,朝林國安笑得十分得意。
林國安看著已經被分屍的蟹黃包,幾乎要落下淚來:“我的蟹黃包……”
林老夫人給站在一旁的翠柳使了個眼色,翠柳偷笑著,從背後變出了一屜蟹黃包來,端到桌上。
林國安瞪大眼睛,破涕為笑:“我的蟹黃包!”
那上麵竟整整有五個蟹黃包!林國安像個撿到銀子的財迷,摸著那木屜笑得找不著北。
“這才是你的。你可忘了?阿遠也寫了五天的大字,那一屜便是獎勵他的。”林老夫人好笑地看著林國安,調侃道,“快坐下吃飯,傻樂什麼呢。”
林國安一看,林素娥不知道什麼時候都坐下了,隻剩他站著傻乎乎地摸著蟹黃包。
林國安不好意思笑笑,忙不迭坐到椅子上開始享用他的蟹黃包。
啊,蟹黃包真是香啊!
他咬下一口,又想起正事,放下筷子:“祖母,姑姑說你不舒服,你怎麼了?”
林老夫人摸摸他的頭,和藹地笑道:“無事,夏夏和阿遠都是孝順孩子,問的問題都一樣。祖母就是晚上沒有好好蓋被子,得了風寒,休息一陣就好了。”
林國安了然點點頭,這天氣就算燒了炭他偶爾也會覺得冷,祖母沒有蓋好被子難怪不舒服。
他道:“那祖母要好好休息!”
林建坤在旁邊爭著補充:“還要好好喝藥!”
林老夫人笑著:“好,好,祖母聽夏夏和阿遠的。”
林老夫人屋內的這張桌子不大,五個人坐甚至有些擁擠,林素娥能感覺到旁邊傳來暖融融的溫度。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這是益州的第一場雪,不大,卻裹挾著寒氣翩然而至。
雪花落在屋簷上,積了一層將化不化的雪,屋內依舊是暖融融的。
那牌位前的三支香不知是誰點燃的,隨著香爐裡冒出的青煙一起彌漫在屋裡,混成一種奇異的、安心的香。
林素娥笑著夾了一筷青菜放到林國安的碗裡,果不其然收到了他怨念的眼神,他捏著鼻子,還是不情願地吃下。
林素娥遙遙看著那四座牌位,仿佛看到了父兄和嫂子,笑得如生前一般。
他們屹立著不動,離她好像很遠,可又好像很近。
她突然覺得嗓子發緊,於是端起碗喝了口熱湯,卻被熱湯燙出淚來。
芸娘見她抬眼滿眼淚花,噗嗤一聲笑出來:“阿爰,慢點喝,瞧你這樣。”
兩個小孩見她這樣,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林素娥拿手帕抹了淚,默默地點點頭。
兩個小孩笑得更是過分,屋內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林素娥瞪了眼他們,又忍不住自己笑起來。
明明是冬日,屋內卻像是那草長鶯飛的春日,生機盎然,湧動著柔軟的溫暖,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