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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幾人吃過晚膳,林老夫人又給了林素娥一封信:“是王逸寄來的。”
林素娥皺起眉頭,自她心有猜測之後,她便不知道如何麵對王逸。
林老夫人已經知道林素娥不同意王逸所說的計策,她看林素娥的臉色:“可是當真不願?”
“當真不願。”林素娥接過信,不願多說,“見麵後我定會當麵與他詳談。母親,我還有事,便先退下了。”
待林素娥走後,林老夫人捧著手上的暖爐,看著芸娘,疑惑道:“你說,阿爰是為何不願?”
芸娘想了想,答道:“畢竟阿爰誌在沙場。”
林老夫人搖搖頭:“可也隻是一年罷了,阿爰仍在孝期,也不可談婚論嫁。況且王逸以孝道為由,阿爰重孝重諾,以此為由,阿爰不可能不答應。”
王逸……芸娘回想起五年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那一雙眼著實是明亮。
芸娘突然福至心靈,湊到林老夫人耳邊悄悄說幾句話。
林老夫人聽完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老身真是不如從前了,竟沒看出王逸有如此心思。”
她與王逸母親是手帕交,而□□和王逸的父親王更是世交好友,這婚約是自小定下的,她也就忽視了這一方麵。
芸娘道:“阿爰拒絕,定是因為此事或許不利於王逸,否則以她的性子,也就應下了。真是這樣的話,阿爰不願也就說得通了。”
林老夫人眯起眼,笑得宛如一隻老狐狸,拍拍芸娘的手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可要站在逸兒這邊幫幫他了。”
芸娘心領神會,笑著應下:“是。”
畢竟阿爰也該向前看了,若是有一個小郎君在一旁照看一二,不也是美哉?
一想到阿爰到時能生個可愛的外甥或是外甥女,芸娘就不由得喜笑顏開,她與林老夫人對視一眼,雙雙確認了彼此共同的想法——幫助王逸,早日成親!
林素娥不這麼想。
她點了點放在桌上的信紙,自王逸上次來信已經過了快一月,王逸這次來信便是說他已經啟程。
她與王逸十五歲那年相處過一年之久,正是因為熟稔,這才擔心。
她死不過頭點地,但若是真生出些感情,白白拉上王逸讓他傷心難過,還浪費他一樁婚事,豈不是罪過。
直接拒絕還能少點來往,待她死後,多年以後,王逸再想起她,也不過就是個相處過一年的幼時玩伴罷了。
林素娥將信紙小心疊好,再放入先前的抽屜,她抽屜中的信又多了一封,眼見著已經高高疊起幾乎要碰到頂部,林素娥也心不在焉地硬是將抽屜拉上了。
林素娥在心中默算著日程,若是王逸小寒前到,或許自己還能剛好從軍營回來。
她算算又覺得不妥,還是決定明天便提前去軍營,好空出時間為王逸接風洗塵,儘儘地主之誼。
這樣決定後,林素娥便又拿起永樂到院子裡琢磨刀法,近來白日裡她因為賬本而有所懈怠,於是到晚上也就更加勤勉,夜夜研讀兵書,鑽研刀法。
刀法雖然還停滯不前,但卻仿佛回到了從前——從前她日裡習琴棋書畫,到夜裡便習武練兵,她倒是從中找回了些練武的初心來。
隻是這初心在她令日日痛苦的仇恨中仍舊不值一提。
刀光泠泠,刀影在空中層層疊起,令人抓不住它此時到底在何處。
今日下了一場大雪,院子裡堆起了半指高的雪。但隨著刀風掠過,雪竟以林素娥所在的位置以圓心,沿著刀風揚了出去,圓內隻剩下薄薄的一層白雪。
這是林素娥近來研究的新刀法,結合了雙刃法以速度見長的特點和腕間的巧力,控製刀風的方向,彌補刀近身作戰的缺陷。
她生來力氣比常人大數倍,因此才能順利使出近乎實狀的刀風,可即使如此,她也依舊無法讓刀風達到見血的目的。
這刀風看似無用,可若是到大遼荒漠之地,就可以借此用黃沙回攻。
可若是僅僅如此,又是大材小用了。
還有一年,便能出了孝期參軍。
刀風再次揚起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著又翩翩落下,恍若又下了一場大雪,蓋得大地滿地白頭。
大雪接連下了十天,林素娥從軍營回來後又被芸娘抓著算了三天的賬本,到第三天總算逃離魔掌,結束書房的黑暗經曆。
芸娘要前去毗鄰益州可卻在大遼境內的甘州,她此行是為打探甘州的糧草情況,再試探是否能隨著大齊的其他商隊,一起開辟大遼的貿易。
一家人都站在門口為芸娘送行。
芸娘身披一身黑色的皮氅,蹲下來平視著林建坤的眼睛,溫柔而不失嚴厲:“阿遠,你可要聽祖母和姑姑的話。”
林建坤挺起身子,把胸口拍得啪啪響,一不小心得意忘形:“小爺我做事,你放心,一定把祖母姑姑還有夏夏照顧得好好的。”
芸娘沉默半響,沉聲道:“阿爰。”
不用多說,林素娥就已經心領神會,拍林建坤的腦袋:“阿遠,待會的多比夏夏跑一圈。”
在一旁的林國安聽了這話,十分克製地沒笑出聲,但臉上依舊忍不住笑開了花,就差沒在臉上寫下‘幸災樂禍’這四個大字。
林建坤的連皺得像個苦瓜,幾乎要擠出幾滴鱷魚眼淚,但還是被林素娥和芸娘雙雙忽視,不為所動。
林素娥擔憂道:“嫂嫂,大遼目前局勢雖然穩定,但異國他鄉路上也難免生出波折。糧草情況向沿途商隊打聽便是,況且我們的買賣也不是非要做到甘州去。”
芸娘搖頭道:“大遼多次試探大齊卻不強攻大齊,其原因就在於商。即使三十年前石國將燕雲十六州拱手讓給大遼,大遼的稅款卻依舊難以支撐大遼的軍費。但今年大遼竟沒有向大齊引進糧食,這其中定有變數。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道理阿爰你應該最是明白。”
“也正因此,嫂嫂你才更不能去。”林素娥正色道,“近年大遼內亂,對十六州的賦稅反而更加嚴苛,百姓苦不堪言,動亂四起;但今年卻與往年截然不同,局勢下必有暗流湧動,嫂嫂……”
她欲言又止,卻是聽芸娘開口道:“阿爰,不隻是你,我也很想念如嶽哥哥他們。”
林素娥看著芸娘,她眉眼溫婉依舊,目光卻更加堅毅,她仿佛能透過那雙眼看到二哥,一樣的鮮活堅毅。
林家從沒有膽小怕事,畏首畏尾之人。
林素娥心下了然,二嫂這是非去不可。
她輕輕一笑:“是我狹隘了,二嫂你放心去吧,阿九他們會保護好你的,我也會護好大家。”
芸娘看向身後的已經換上便服的暗衛,一共六人,正井然有序地站在她的身後,她緊緊抱住林素娥:“我也會和阿九他們一起平安回來。”
林老夫人上前一步,緊握著芸娘的手:“平安回來。”僅此一句,一切在不言之中。
芸娘的眼中閃過溫柔的光亮,她揚起一抹笑,同樣回握林老夫人的手:“母親放心,您也要保重身體。”
芸娘轉身上了馬車,隨著空中傳來一聲空響,馬車嗒嗒地向前駛去。
馬車行遠了,在雪上留下幾道相交的車轍,再遠些,就是連車轍和馬車的身影都見不著了。
下次再見,便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