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一天,遊行覺得自己平凡無聊的日子開始有變得雞飛狗跳的征兆,他實在是為得顧鳶的事情心煩,他想要是那麼容易原諒顧鳶,也沒什麼意思,終歸是風水輪流轉,他也有今天這麼啞口無言的時候,他心煩就精神體狀態就容易不穩,等容傾洗完澡出來,就又看見一個小不點縮在大衣裡,他掐了掐遊行的臉,瞅瞅對方的臉,容傾心生一點歡喜,他忍不住用額頭蹭了蹭,這一蹭自然把遊行給蹭醒了,他碰一碰容傾的鼻尖兒,說:“我可愛?”
容傾感覺遊行講話不夾槍帶棒,也不哇哇大哭還挺新奇,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忽然說:“要哄睡嗎?”
遊行洗了澡先躺沙發上睡的,他柔軟的身子靠住容傾後方溫暖的胸膛,問道:“想什麼,告訴我呀。”
遊行瞧見容傾給他買了一大箱零食,什麼網上常推薦的,平民低價的,減肥熱量低的,什麼一盒好幾千的,他笑道,“當我豬啊,買這麼多,又吃不完。”
容傾倒是沒顧忌,跟抱個娃娃一樣,他覺得時不時這樣靠在一塊兒一大一小吃零食,看看電影電視,挺好的,他往遊行的薯片中伸手,笑著說:“你不要給爸媽看見,也不許拿給祁蘊和,我給你買的,怎麼能分享給他。”
“你好小氣啊,吃點怎麼了……”遊行靠容傾胸口,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又說,“換個台,我要看點動畫片……”
“要不你還是看電影吧,這每天看番劇一天更一集是不是太難受了,完結再追不是更好嗎?”容傾念叨,不忘心中好奇,摸了摸剛葉滿給遊行穿上的免疫,揉上去好像一團不會散的棉花,他忍不了,捏了捏遊行的臉,誇獎說:“你怎麼這麼可愛呀……”
此舉自然遭到了遊行的激烈反抗,作為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無故變小已經夠討厭了,一個殺手,居然被說可愛……遊行強烈抗議,“你滾開——”
但是推不開,容傾給揉上癮一般,捏著遊行的臉就不放,容傾臉皮給扯得好痛,他嘿笑道:“你算是害羞吧……這麼禁不住誇,我說你可愛你還跟我犟上了?是不是要說你倔牛一隻才算罷休啊。”
遊行搞不懂這些人為啥喜歡捏他的臉,容傾又湊過來說:“真的好像個年畫娃娃,長這麼精致,我眼光委實好。”
遊行瞪他,一下不開心了,他眼中全是痛苦,一閃而過,容傾幾乎沒聽他談過過去被顧鳶丟掉的事,一把子摟起他,手抹乾他的淚,柔聲說:“就是這個點兒被扔掉的,是不是?”
遊行瞥過頭去,眼淚委屈地瞬間掉下來,不管願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懦弱,這個痛苦多少年也不會改變,那個心酸的下雨天,屋外電閃雷鳴,他聽到巨大的雷聲跑出去,顧鳶跟他說:“我馬上就回來……”
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他一直哭,一直哭到嘔斷氣,怎麼也找不到人,天又冷,雨打在身上好涼,容傾看到他如此慌張無措的眼神也是心慌,以往就隻是哭,哭過勁了就不哭,他道:“乖,哥哥在這裡,你彆怕。”
遊行道:“我不怕,隻是一個噩夢而已,早過去了。”
早過去了能有鬼。
容傾溫暖乾燥的手摸乾遊行的淚水,說:“那現在呢?過去的十年呢?”
遊行倏而反應過來,馬上不哭了,他伏在容傾懷中,麵前是明亮暖和的燈光,容傾拿了小毯子蓋住他,說道:“你肯定是摔倒了,身上又臟又臭,我給你放個大大的熱水澡,你去衝個澡,屋外今天有雷電,我陪你睡。”
遊行聞著容傾身上安心的味道,他說:“我不冷……我隻是想知道,那天晚上,顧鳶,為什麼沒有回來。”
屋外有咚咚咚敲窗戶的聲音。
“……”容傾想家裡沒來賊啊,他狠揉了一把遊行的頭發,抬手攥刀,又出去了,遊行目光若有所思看著屋外,打了個大哈欠。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放不下這個芥蒂,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人也不是平白無故討厭一個人。
牆外,顧鳶蹲守窗戶門口,他性子是個主動的,容傾防備性拉開窗戶,就聽見這孫子喚一聲:“和好,行不?”
“……”容傾看隔壁房間的父母房間燈還亮著,他警惕性問:“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爬人家窗戶道歉和好?”他攔手就把顧鳶給推下樓,瞪視道:“有病就治,沒事彆來打擾我平靜安寧的生活。”
顧鳶單杠挺厲害的,他徒手翻空直接拉開另外一扇窗戶跳進去,他道:“你這幾年都在乾嘛呀,找你也找不見人,你不來找我,隻好我去找你了。”
遊行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他呆愣愣清澈的眼神看向顧鳶,當然,冒牌親生哥哥的印象跟許多年前沒有絲毫改變,隻是已經物是人非許多年,他不能在顧鳶眼角找到任何昔日他被疼愛的一絲一毫的痕跡,眼前人並非那個與他相依為命的兄長。
當然,如果時間能夠讓人忘記。
如果說,知道這個謀害自己性命,其實是自己的親生兄長,那真的是太大的笑話了。
遊行有點呆,甚至有點害怕,容傾習慣性走過去,遊行嚇到瑟瑟發抖,他害怕得捉緊了容傾的褲腳,直言道:“我怕。”
某些記憶忽然悄無聲息地竄入顧鳶的腦海。
遊行怯生生等在門外,說:“我等你回來。”
那一天,他去外麵買東西,然後就毫無征兆消失在了京都,有人跟他說,顧鳶去鏡世界了。
顧鳶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彎下腰,低聲又小聲地說:“阿行,要不要抱。”大概是處於本能,顧鳶自己都沒有認識到……
遊行躲開了。
他難堪地彆過頭,直言不諱道:“你果然是記得的,你真的把我故意扔掉了。”
輪到顧鳶心痛不止,淚流滿麵。
“我沒有!我隻是……”顧鳶一字一句從牙縫裡蹦出這句話,遊行慢慢走過去,往昔冷情冷血的麵容顯現,顧鳶眼睜大看著他,似乎終於被觸碰到了最柔軟的角落。
“你隻是說我是野種,說我一輩子是活在陰溝裡的老鼠,說我是被驚雨刀控製的怪物,”遊行的話擲地有聲,他用殘忍的話一刀刀削去顧鳶勉強維持的自尊與輕蔑,將他的心與靈魂切成碎片,遊行蹲下來說:“我當然是個孤兒,你……”
遊行的牙根咬得死緊,他道:“祁清涵看著許含,往我身上抽了二百七十六鞭子,記不記得當時我怎麼攥住你的褲腿喊你的名字,你認出我了……我被打得皮開肉綻,你知不知道許含告訴我什麼?這位許無憂一母同胞出生的妹妹告訴我什麼,她說你十幾歲,接我回去,就是為了有一天狠狠拋棄我,你把我從彆人家裡接回去,我確實過了幾個月的好日子,我長大了,去鏡世界找你,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顧鳶已經越來越沉默,遊行一隻手臂格在他下巴上,輕輕地說:“直到剛才,我都以為你是無辜的,我以為你或許是失憶了,結果你記得,你真的記得,哪怕是一千年後,十一年前,你還是如此,你到底恨我什麼?處處針對我,又把我接回家,好好養了幾個月,我就那麼輕易放過你……你算計我,我也不會放過你……”
顧鳶牙根咬得生痛,遊行聽到了,他說:“我隻是告訴聶沉,你母親許無憂才是那個求而不得的瘋子,你不是鏡世界京都市顧玉璋的親生兒子,我才是,許無憂也不是我的母親,我母親是京都市吸血鬼的始祖,我是她唯一的孩子,這名字你聽過,韓朝日日夜夜罵得最狠,最討厭的女人。”
顧鳶的眼神可憐淒惶,實在是無措急了,遊行偏偏溫柔又憐愛地拂過他的臉,目睹了他所有的窘迫與不安,顧鳶怕他說出那句最害怕的話,遊行不會心軟,越是心軟對自己越狠,他道:“劣等吸血鬼的兒子,果然什麼都是心黑的。”
顧鳶的淚水奔湧而下,他啞口無言。
容傾卻試圖去握他的手,他懂遊行的話,遊行不會認為吸血鬼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這個人,性格極為黑白分明,對人忍耐度久,死了心心比鋼還硬,正因為如此,祁清涵才會對他毫無底線,遊行殺不了對自己曾經友好的人,是掏出一分還十分的人。
倔起來,他都想跳樓。
容傾其實很怕,驚雨刀斬鬼,刀下亡魂無一幸免,遊序剛好鑽了空子,前幾天沈曜興起搞了卦陣去測這個人的生辰八字,他無不感慨地說:“天地雄黃,不,天地玄黃,雨中洪荒,死神再怎麼也不會死,可遊序,不是,我怎麼感覺遊家的人會被滅門啊……搞一搞那個遊霧,撒點雄黃,看看變異成大蟒蛇的進化者死不死。”
容傾心有戚戚,心想沈曜這種心態也不是不好。
遊行似乎也在隱忍,臉色沉得滴出水,看了又看顧鳶,眼神猶豫了猶豫,他右手以掰碎顧鳶下頜骨的力道逼問:“你如果認為那個聶沉能比你唯一的親人重要,你也認為韓朝能叱吒風雲一時,你還要受其擺布。”遊行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說出下一句:“我給你兩條路,有我,就沒有韓朝,有韓朝,就沒有我。”
這麼些年,容傾在遊行耳邊敲打得最多的就是說,家人很重要,不到萬不得已,你總得維持他的體麵,我不是說讓你放棄自己的原則,隻是很多時候,身不由己,你適當服服軟,對你,對我,都好,他還不補一句,老死不相往來終究還有碰麵的時候,你放不下,這輩子就永遠放不下。我不放下,死纏爛打,你終究會懂我的。
聶沉,是顧鳶愛逾入骨的戀人,也是他,將顧鳶重重打入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