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陳懷安吃飯出奇地聽話,不消多勸便進了一大半。陳灤正覺驚喜,低頭卻見陳懷安惴惴不安地盯著陳良玉,心中已然明白了。
陳懷安盯了她半晌,稚聲嬌氣地說:“我知道你是誰。”
陳良玉看她不怯才敢走近。蹲下身,拈起一片金黃色的銀杏葉,三兩下給陳懷安折了一隻蝶。
“你認得我?”她問。
陳懷安抱緊陳灤胳膊的小手漸漸鬆開,捧著那隻蝶喜歡得緊,“你是姑姑。二叔叔說,我不聽話,姑姑會回來打我戒尺,可是我今天的課業已經習完了,還溫了明日的書,我也乖乖吃了飯。”
“……”
氣氛突如其來的尷尬。
陳灤頭頂仿佛冷颼颼的,一道陰冷的視線如附骨之疽般黏在他背後,幽靈似的緊緊跟隨著他。
什麼亂七八糟的!
“二哥,我不在家這些時日,你就是這般編排我的?”
陳灤心虛,隻道:“這招管用。”
說話間見管家帶人抬了一個很重的箱子,幾個人‘嘿呦嘿呦’地扛著禮擔朝這邊走來,走近之後便一齊放擔,箱子極重,落在地麵震起一圈揚塵。
管家稟報道:“侯爺,小姐,南洲王差人送來的,說是給小姐的禮物。”
陳良玉抽了空往箱子上瞄一眼,道:“南洲王?這個時候梁丘庭竟敢來庸都?”
陳灤道:“剛落地,來參加萬賀節的,已叫人盯著了,在庸都生不了亂。”
陳良玉道:“孤掌難鳴,可難保他沒有同謀。”
萬賀節乃各國的先祖們為了鄰裡友好、互采眾長定下的每隔一年派遣使臣到一國境內學習比試。
各國派出青年才俊遠赴異國,比試騎射,劍術,長矛,短刀,書畫,文章,詩詞等,平民若能在此比賽中奪得頭籌,便可一飛衝天。
與以往稍有不同的是,今年的賽事中加入了“醫”。
如今大陸立國的也隻有中凜、北雍和東胤,三國輪流舉辦,各國的屬國與夾在中間的部落也可派人來參賽。前些年萬賀節因各方相互征伐不得已叫停,如今難得放下乾戈,便重新將這項風俗拾了起來。
陳良玉問管家:“他們人呢?”
管家道:“啟稟小姐,送禮的人放下東西就走了,沒作停留。”
陳良玉掃視了一圈那口大箱子,“打開。”
兩個家丁合力掀開的箱子頂兒,東西見了光,一瞬間有些耀目。
流金玉石!
玉石平整規矩地列在箱子裡,閃得陳良玉眼目一晃。
這東西也叫暖玉石,算不得什麼稀罕物,卻隻生於南洲境內靈氣彙聚、草藥繁茂之地。因生得漂亮,常被人鑲做飾品。觸之生溫,佩身上對調理寒症有益。此功效少有人知曉。
這麼大一箱,拿去鋪床都足夠。
可陳良玉並無寒疾。
幾年前南洲內亂,老南洲王庶生子梁丘楓自恃雄才,欲先爭王位,再謀自立,梁丘庭不得已向凜朝求援,陳良玉被先皇派去助梁丘庭複位。梁丘庭隨口應允了句‘打勝了給你一箱子流金玉石’。
她那時並未放在心上,如今也不想跟這個人打照麵。
陳灤睄過,吩咐道:“抬去庫房存起來吧。”
管家道:“是,侯爺。”
“等等!”陳良玉製止了下來,“此時收南洲的東西,恐有受賄私通之嫌,還是送還給他們較為穩妥。”
陳灤道:“東西已經進了府,眼下送還回去也說不清了,南洲若真有什麼企圖,收下反而能讓他們鬆懈。雲蜀,你去中書都堂[1],叫他們記個案。”
管家道:“屬下這就去。”
***
風蕭蕭卷著枯枝敗葉敲打著窗。
良苑的一切都還是以前的布置,院子偏隅那棵銀杏木孤形隻影,伶俜獨立,在上千個日日夜夜平靜地等待著院子的主人。
屋正中的桌子上備好了消腫的藥膏。
陳良玉剜了一坨,細細地在手腕腳腕上抹開,冰冰涼涼的觸感驅散了不少痛楚。
南洲的一箱流金玉石不足以攪亂她的思緒,可梁丘庭身在上庸城卻並未現身相見,這讓她隱約有些不安。賄賂?或是離間,不管是何種目的、哪方意圖她都無從試探。
倘若她不久後注定再次踏足南洲,那一定是征伐的開始。
陳良玉換上霜白色的褻衣,在月色還未沉降時,把自己沉在錦被裡,睡了三年來最安穩的一覺。
***
有人安枕,卻有人寢不安席。
遲暮,兩頂轎子悄悄落在齊府後門。
齊府偏室。
督察禦史齊岱支走了家仆與守衛,案幾上隻置一壺冷茶。
侍中令郭府君、禮部尚書黃俏瓊一個賽一個的愁容滿麵。
“皇上執意赦免陳良玉,至今也沒給個說法,太後竟也沒阻得了。”
郭府君翻個茶杯,拎起茶壺斟滿,涼茶味微苦,品了一口便擱下了。
齊岱道:“郭侍中且放寬心,邱仁善已成了亡魂,大火一燒,還能剩個啥啊,儘可以將過錯全推到他身上。你我同為太後效力,太後乾淨了,我們也就乾淨了,皇上就算召回一個陳良玉又能如何?”
“要我說,長公主就不該留,陳良玉三年未返,早已不足為患,長公主可是先太子帶在身邊教出來的,那是當皇太妹教範的,自小策問政論從不輸於諸位王侯,此事她插了手,我這心裡總是不安定。”
郭府君擦了下鬢角,深秋的天,竟出了一層黏密的汗。扇了扇衣襟,又道:“邱家沒有活口了吧?”
黃俏瓊開了口:“絕無活口,比名冊上還多出十幾具屍首。”
“怎麼還能有多?”
“邱世延姬妾眾多,瞧上了帶回家玩個一兩次,膩了也就賞人了,少有過納妾文書的。”
郭府君心如擂鼓,總覺有疏漏。齊黃二人疏導開解,才定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