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荒蕪,向前也好向後也好都是看不清周遭的迷霧。
我站在迷霧裡看著他比從前清瘦了一圈的臉問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既然已經身處迷霧,那麼我隻能儘可能地表現得瀟灑一些,無所謂一些,坦然一些,這樣才能顯得我放下了,釋懷了,遺忘了,和解了。
儘管我並沒有。
蔣逸呈伸出手摸了下兩側凹陷下的臉頰說:“有嘛?好像是瘦了一點。”
“有吧,瘦了一大圈。”
有多少年沒見了來著?
三年還是四年?
時間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最後他還是回國見了我一麵的,留給了我一個沒有回頭的決絕背影,那個時候臉頰比現在要飽滿許多。
我站在一個老同學的立場勸誡了一句:“再忙也還是得好好休息,不能把身體弄壞了。”
“嗯,你好像也瘦了不少。”
“確實呢。”
我與他分手後整日不吃不喝暴瘦了二十多斤,後來慢慢長回來了點,但也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消瘦了不少。
從北京回省城以後為了不要去想他,依舊對金融沒太多興趣的我進了家工作強度令人聞風喪膽的證券公司。
我甚至想最好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工作到死就不會去想了。
實際入職後工作強度也的確名不虛傳,可我的身體還算堅強沒有那麼輕易就放棄我,隻是掉下去的體重再也沒有回來了。
禮貌的寒暄並不適合我們,我把話題拉到了重點問:“你讓班長把我叫過來有什麼事嗎?”
“隻是想見見你。”
回答很簡單,我卻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見了又做什麼呢?
我在心底苦笑了一聲。
“何必弄得班長這麼為難呢。”
剛才班長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顯然是十分為難了,但鑒於和蔣逸呈的關係又沒辦法拒絕。
然而蔣逸呈如水霧般的一聲還是把我極力的偽裝撕掉了一個口子。
“不這樣的話,就見不到你了。”
他說完後微微抿上了唇,眼眸裡霧氣越來越濃遮蓋住了原本的細碎星屑。
抿唇是他的習慣,意味著他對於眼前情況的不知所措。
無所不能的蔣逸呈很少會露出這般的一麵,我記得第一次見他抿唇是某次我痛經吃了止疼藥後還是痛到生不如死,抱著他大哭,他心疼到沒辦法卻無能為力的時候。
後麵幾次抿唇也都和我有關,如此想來好像他明亮寬闊的人生裡我才是那道突兀的坎。
可現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人明明是我。
對於從前的你也是,對於此時此刻的你也是。
你露出這樣的表情,是想讓我怎麼辦呢。
明明先轉身的是你,為什麼好像要吞一萬根針的人是我呢。
我看著他,再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從前連天邊像狗狗的雲,路邊叫不出名字的花,腳底紋路精致的落葉都能和他滔滔不絕說上幾句的我,如今任憑內心的驚濤駭浪翻滾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還是他先打破了沉默,在幾次欲言又止的吞咽後輕喚了我的名字:“寧嫣。”
聲音降落在我耳邊的時候,我一瞬間晃了神。
除了正式的場合,蔣逸呈幾乎沒有叫過我的全名,“寶寶”,“嫣嫣”,“小豬”,“寧寧”,還會根據當時的情況就地取材蹦出幾個令人哭笑不得,想當街給他一拳的稱呼。
而叫我“寧嫣”的時候便意味著融不進一絲玩笑了。
我沒有應聲,在翻湧的海潮裡靜靜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蔣逸呈一直被我誇就是在誘惑我犯罪的喉結上下滾動,半晌後啟唇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最後那段時間他跟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以至於我條件反射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心口猛然收緊,連著被淩遲後好不容易才結疤的傷口狠狠抽動了一下。
他要離開我了,所以他說了對不起。
那個時候的我最害怕他說對不起,我不要對不起,我要他留在我身邊。
我對著不知道是現在的他還是當時的他扯出了一個笑容,釋懷地說:“沒什麼好對不起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往前走吧。”
麵對我的“釋懷”,蔣逸呈的聲音微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裡。
“但我不想往前走。”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我在短暫的驚愕過後感覺像是被海潮高高舉起又重重拋下。
在吞噬思想,淹沒理智的漩渦裡,我築起的銅牆鐵壁隻因為他的一句話分崩離析,轟然瓦解,消失殆儘。
怎麼可能釋懷呢。
對蔣逸呈,我怎麼可能釋懷呢。
就在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隻有漫天的海潮在周遭翻湧時,我的耳邊忽然傳來了清冽的一聲:“寧嫣,今晚吃土豆燒牛腩怎麼樣?”
我像是突然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盆冰水般理智在天崩地裂裡回籠,然後什麼都沒說轉身邁開了步子。
我意識到我此時此刻正在經曆的動搖對於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來說就是淩遲。
所以我用指甲死死掐進手指,一遍遍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