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學比同齡孩子晚了整整兩年。
當鄰家的女孩蹦蹦跳跳從學校回家時,我正背著大大的竹簍,向著夕陽的方向出發,太陽落山的時候,天氣的燥熱會稍稍消減些,正好可以去割豬草。
奶奶的草帽遮住了我半張小臉,也遮擋了我的目光,讓我看不到大人們的同情,看不到同齡孩子的嘲笑和炫耀。因為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孩子。我身上穿的衣服,腳上穿的鞋子,都是好心人送的,就是走在路上,也常有人指著我說,“這丫頭,小時候還吃過我兩口奶呢。”
我會把頭壓得很低很低,假裝沒聽見,提提背上的竹簍,迅速的逃離。
兒時,我敏感的心已被漸漸地磨出繭子,變得堅不可摧,也變得孤僻寡言。我從不和同伴們玩耍,也從來不去誰家串門,整日裡,除了悶在家裡,就是下地乾活。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灰白牆,土坯房。
那時我常常坐在屋外拌雞食,然後掃出一片乾淨的空地,坐在地上,看綠樹,看明媚的太陽,和稀泥,捏小人,等奶奶回家。
我常常站在門前,看自己的影子,通過看影子的歪斜,判斷時間,每當影子很直的投在身後時,我就拍拍身上的土,生火,做飯。灶台也是土坯壘的,每到春末盛夏,屋裡做飯煙很大,而且燥熱無比。姥姥就學彆人家,找村裡的熱心人,在院子裡壘了一個鍋台,燒火做飯。
記得兒時的北方,吃麵很正常,但是大米還是比較奢侈,每頓最多的是玉米稀粥。玉米粥就是到現在,身為一名公司高乾的我,還會做。先是燒開水,再把玉米糝兒散下去,邊散邊用勺子攪動,以防成為大疙瘩。
不熟練的,常常會有疙瘩,兒時的我就是這種技術。然後我常常用勺子將大的疙瘩碾碎,這時就顧不上燒火,常常冒起濃煙,熏得自己直咳嗽。
我知道,姥姥是不會嫌棄我做的飯的,我乾活,她從不誇我懂事,但有時我把飯做糊了,她也隻是默默地吃,什麼都不說。
我六歲就學著和姥姥做飯,下地拔草,喂豬……
上學對我來說是懵懵懂懂的想法,似乎根本沒有概念的樣子。甚至覺得背著書包來來回回就是上學。他們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回家,書包裡哐當當的響,讓我一度好奇,裡麵會是什麼東西,甚至奇怪,他們為什麼這麼高興。但每當我羨慕地盯著他們看時,他們總是回擊我一個白眼,“看什麼看,野丫頭,掃帚星……”
“彆盯著我看,傳我一身黴氣。”
“看你那衣服,撿破爛的……”
他們總是這樣說。我已經忘記了,當時自己穿成了什麼模樣,大概就是農家人常穿的自家做的鞋子,鞋子上沾滿了泥,身上掛著不合身的的確良花布衫,褲腳上滿是泥點,褲腿上有一圈圈暈痕。我留著長發,頭發亂糟糟的,似是幾年沒有梳過,洗過的樣子,都趕了氈,亂成窩。
聽得多了,我不在乎他們說什麼,漠然的轉身,背著大竹簍,繼續去割豬草。撓撓發癢的頭皮,踩著雨過天晴後的泥濘土路。
暴雨過後,空氣如新,天很藍,雲很白,濕氣氤氳,路滑而泥濘,很快弄濕的土布鞋。這雙鞋子濕了,我就沒有鞋穿了。隻好脫了鞋,甩甩上麵的泥,扔到背後的竹簍裡,高卷起褲腿,光著腳踩在水窪裡。
這時,已經是中午,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姥姥在家裡烙白麵餅,我出來割豬草。想著回家就能吃飯,心裡乾勁十足。
雨後的莊稼地裡,有草木的味道,但也散著豬糞牛糞的味道。入眼的翠色很新,腳底的路很滑,一不小心,就一個趔趄。
割豬草時,我總是嫌這個竹簍很大,怎麼也裝不滿;可等到喂豬時,我又嫌它太小,很快就喂完了。
背著滿滿一筐豬草,我踩著泥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可就是小心翼翼,還是不小心腳底一滑,栽了一個跟頭,弄得滿身泥水。我不哭,也不怨,起身,擰乾水,將豬草裝回簍子,繼續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