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突然消失,再出現,便是在人間皇城半空。
淩殊看過大千世界,自然知曉是誰進過她的墓,動了她的墳。
可她不知左清焰是從何得知的,竟直直便鎖定了正在城中逛街的淩承,也就是那位翻她墳的後輩。
左清焰是循著“七情造化”的氣息追來的。
七情造化是宗內留存的飛升密卷,上麵殘留有玄天宗開創之祖的一絲氣息,雖是微弱,可他曾研究過數年,對此氣息比尋常修士都要敏感許多。
既帶著七情造化,便定脫不了乾係。
爾敢!
沒有再深思,左清焰當即便化出一道鬼氣,朝淩承而去。
他本隻是想將冒犯淩殊的人處死而已,因此這道力量還被殘存一點神智的左清焰控製了力道,並不願再波及周圍無辜之人。
否則,他更不知該如何麵對淩殊。
可或許是因為淩承也是有氣運加身之人,左清焰這一擊,竟被憑空冒出來的一位修士擋了大半,淩承一行人受到餘波衝擊,當時便吐血倒地,卻並未身死。
實則是因為鬼主出世,世間惡鬼已然四處橫行,人間皆是慘況,各仙宗便派人四處收拾亂子,並兼顧保護凡人。
恰好有一位修為不俗的器宗長老途徑此地,受了皇帝恩惠,便被皇帝拜托來保護淩承一月。
器宗這位長老身上的保命靈寶頗豐,又已至出竅後期,的確實力不算很弱,如此淩承方才能撿回一條小命。
而皇城是皇族所在,能人異士比尋常之地更多,各大王公貴族也都在不擇手段尋求出世的仙宗庇護,是以此時皇城中彙聚了不少修士。
除了惡鬼們,世上可以說沒有幾個人知曉鬼主真身是何模樣,畢竟當初在鬼哭崖底見證鬼主出世的人,基本都沒了。
左清焰突然出現在半空,鬼氣繚繞,又對凡人出手,所有人幾乎都隻以為是比較厲害的惡鬼,瞬時便自然引來了許多正道修士的共同反擊。
他們這幾天,也斬殺了不少惡鬼了,最初的惶恐倒也壓下去幾分,又習慣了幾分,一時間倒激起些同仇敵愾的激憤來,便又恢複了幾分修士的無所畏懼。
可惜的是,左清焰不是惡鬼,更可惜的是,他此時,儼然已經快要完全控製不住心魔。
而下麵的反擊,則徹底激怒了心魔纏身的左清焰。
於是再後來,便是淩殊曾在柳輕的小說裡看到過的,鬼主大開殺戒、屠戮皇城,呼吸間便有人命消失,人間血流成河……
淩殊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被迫體會左清焰那壓抑到極致而後爆發的情緒,被迫觀看這場單方麵的血腥。
原來,真相是這樣……
直到所有街上都已經沒有還在反抗的活物,左清焰才漸漸停下來。
而他剛剛恢複一絲清明,便遭遇了更嚴重的心魔反噬,鬼氣纏繞間又是不住的血氣自喉間湧出。
再然後,他便回了淩殊墓中。
左清焰隻覺很累,他從未這般累過,他很想睡,想就這樣一睡不醒。
因緣也好、罪孽也罷,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從前是怕阿殊不喜,所以潛意識裡便處處約束自己。
阿殊溫柔,他便文雅;阿殊守禮,他便剛正;阿殊大方,他便磊落。
阿殊做端莊模樣,他便以君子自處。
可是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溫潤君子。
隻是……阿殊應當不會喜歡一個控製不住心魔的人吧。
從前,他隻是個不人不鬼的、認不清自己的廢物;現在,他依然還是個不人不鬼的、找不回阿殊的廢物。
左清焰跨進墓口,在淩殊墳前,抬起了手。
反正已經如此,他也不在乎更討厭一點了。
世間無人可奈何他,也不知散去這副鬼主身體要多久,也不知要睡多久才能死去。
若他長眠,便隻還有一個願望。
而後,淩殊的棺,被啟了封。
左清焰踏進棺中,僵了一瞬,才緩緩半跪下,伸手觸在一副熠熠生輝的指骨之上。
“幾十年而已……”
輕如氣音的呢喃未儘,淩殊卻感受到了左清焰想表達的是什麼。
不過幾十年而已,在皇家特製的棺中,她卻已經腐朽得隻剩白骨。
再熠熠生輝,也隻是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