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童年【二修】(2 / 2)

席格正躺在養父的床上,一向禁閉的公寓大門在某一天被人從外麵打開,他抬起頭,那個男人逆著光走來,漆黑的影子猛的撞進他的眼裡。

對方而身材高而細瘦,像一束搖曳的蘆葦。他戴著一頂圓形小禮帽,穿著深褐色的羊羔絨大衣,戴著光滑漂亮的絲綢手套,雪白的領巾和袖口一塵不染,腳下踩著一雙擦的鋥亮的布洛克皮鞋,顯出一種跟周遭的窮酸肮臟格格不入的矜貴,以至於讓席格以為他是個老師。

這個第一印象太過致命,孩子們很容易對體麵的大人產生好感。這份好感持續到多年後,篩掉了長久以來對方的所有惡名。

因為太過割裂,即使他在電視裡看見了這位“老師”在另一個城市的影像,也沒辦法承認熒屏上歇斯底裡、又綠又白的瘋子,和他記憶中學者般文雅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第一次見麵時,他就對席格暗示了他的兩麵性:可以如長輩般溫柔,可以比猛獸更殘酷;嘴裡說著猶如哲學家般理智的話語,卻乾著把年幼的孩子活活打死的瘋狂行徑;在深愛的同時,又憎恨得咬牙切齒。他的人生和情緒總是同時處在兩個極端,完全找不到中間狀態。

燦爛的陽光中,男人對他伸出了手。

但年幼的他還不清楚這一切,他隻看見對方上半張慘白的臉沉在陰影中。那高大的影子將年幼的孩子籠罩,仿佛命運給予他的無聲隱喻,席格終其一生都沒能走出親生父親的陰影。

不論席格如何回憶,他能想起的隻有對方意味深長的微笑。以及讓他永世不忘的、惡咒般緊緊相隨的話語:

“晚安,小鬼。好久不見,我是你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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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在此時戛然而止,席格睜開了眼睛。

他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喘息著,良久才平複自己的心情。

黃昏將至,金紅色的光漸漸沉凝,又被窗欞切碎,一片一片的貼在地上、牆上,宛若輕盈的金箔。

他藏身在一間狹窄潮濕的閣樓中,這裡臨近大海,每到晨間和傍晚,都有洶湧起伏的波濤聲遠遠傳來,拍打著他的耳蝸和整夜的夢。

閣樓的屋頂上有個長方形窗戶,席格喘息了一會兒,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前,手腳並用地爬到屋頂上。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清晨的海洋,太陽正從東方緩緩升起,金色的光輝照耀著雪白的波浪,天邊絲綴般的流雲被添上一抹鵝黃,映照著碧藍的海麵如翠鳥的羽毛般光滑。

在西方,天邊是令人心碎的冰藍色,月亮像一顆珍珠,嵌在柔軟的天鵝絨上。沙灘乾淨得像雪或鹽堆,撞碎在礁石上的泡沫白如冰屑,偶爾有銀色的飛魚躍出,尾翼在如緞般的海麵上留下一道傷痕。萬事萬物都籠罩在光暈中,仿佛蒙著一層金色的紗。

席格靜坐了一會兒,將自己藏在燦爛的金光中,直到大海以它巴赫管弦樂般的美妙和厚重,安撫了他戰栗不安的靈魂,他才在晨光中點了根煙,煙霧嫋嫋,將他的眼神模糊。

前世。上一生。上輩子。

席格上一次生命有很多種稱呼。他很少去回憶,那段人生經曆屬實乏善可陳。

八歲前,他跟養父母共同生活在美國馬薩諸塞州艾塞克斯郡的小鎮,這座小鎮從來沒有發生過謀殺案。後來養父母不幸死亡,失去監護人的他因為嚴重的臆想症被送入當地的精神病院。

雖然同為精神病院,但這座療養院籍籍無名,阿卡姆瘋人院被戲稱為犯罪之都的至高殿堂,而它隻是普通的精神病收容所,以紮眼無比的高死亡率而聞名在外。

席格很小就知道他是小醜的兒子。

這個出身並未賦予他的人生任何傳奇色彩。小醜不允許其他人插足他和蝙蝠俠的關係,所以席格終生都未能踏足哥譚市。

更多時候,他遠遠遊離在父親的人生之外,從老舊的報紙、雜誌和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得到一絲來自遙遠地方的破碎消息。消息中多半夾雜著瘋癲的笑聲和受害者的血淚,席格看著報紙上的文字和照片,鈍鈍地想著:照片上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

他是個惡貫滿盈、罄竹難書的人渣、敗類、瘋子,他應該被掛在絞刑架上風乾,就算一百年後也會有人唾棄他的墓碑,可他是你父親。

他的父親是個在犯罪史上留名的可怕罪犯,但他作為父親唯一的兒子,隻擁有普通人的人生。

之後的整整二十年,他被拋棄在瘋人院的黑暗處腐爛。直到一股奇特的力量將他帶了回來。

席格叼著煙,深深地吸上一口,煙霧夾雜著焦油和煙草的味道,依次滾過喉嚨、氣管和肺葉,最後停留在血液中。熨平了他心中越發跌宕的痛苦、憤懣和一閃即逝的感傷。

隻要今天——隻要今天的計劃成功,後麵就是嶄新的人生。

走吧。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