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者的葬禮【二修】(1 / 2)

美國的食品曾經讓席格頭疼。

米斯卡塔尼克療養院的餐品很簡單,大多數時候是豆子、蔬菜,出現的最多的是番茄、南瓜、土豆、黃瓜和卷心菜,偶爾能夠見到肉。療養院一天供應兩餐,隻有周末晚上有湯。

就這麼清淡地吃了二十年,席格都快忘了世界上還有甜味。所以當他第一次吃甜甜圈時,他的身體做出的反應不是因為攝入糖分而歡欣鼓舞,而是“把這個見鬼的東西吐出去”。

太甜了,到了齁的地步,咽下去都卡嗓子。

他本以為這種過度的甜隻是個例,但日子漸漸長了,他才明白這是普遍現象。這裡隨處可見高油、高鹽、高糖的食物,各種廉價的罐頭、速食、冷凍食物和油炸食物讓民眾營養過剩,身體肥胖。

它折磨著席格那脆弱到多吃點油脂就立刻抽搐作痛的胃,也讓他來時骨頭都往外凸的身體日漸豐盈。他不再那麼瘦了,這幅陌生的、全新的皮囊,逐漸展露出了它的本相。

作為小醜的兒子,他的容貌不僅沒能繼承父親的陰戾凶狠,反而走上了另一個極端,那就是孱弱。他確實稍微胖了一些,但全身上下的肌肉還沒鼓起來,更像個乾癟的架子,連西裝都撐不起,店長得專門給他的工作服做墊肩。

店長對他說,相貌是能一眼看穿的稀有資源,不找人為其出價就是虧。而所謂“到前麵去”,就是把他打發到前台去做服務員。

席格像隻被牧羊犬驅趕的綿羊,他在店長的催促下穿上白色的襯衫,外麵套著漆黑的燕尾服和熨得筆挺的西裝褲,領帶不會打,手忙腳亂,係了個死結。

店長看他狼狽,不由得笑了,她伸出雙手,幫他把領帶係好。動作間席格聞見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心裡微微一動,他覺得店長的動作,有那麼一點點像他母親。

咖啡店開在一家私立藝術大學旁邊,每天都有很多大學生來照顧生意。席格的工作就是記錄客人的點單,然後把飲品送到特定的桌子上。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活,但客人們卻爆發了異乎尋常的熱情,男孩和女孩們麵對他時有的熱情有的羞澀,有人對他招手想讓他在旁邊坐一會兒,有人第一次見麵就邀請他到家裡去參加派對。

席格開始在一疊小費中找到情書,情人節也會收到不知名的人送來的玫瑰。得益於美國開放的風氣,這些學生們表達自己的喜愛時從不遮掩,各種溢美之詞撲麵而來,堪稱豪放,讓席格無所適從。

他都快忘了上一次聽人評價他的外貌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米斯卡塔尼克療養院有鏡子,但他從來不照,護士們背地裡說他“瘦得像鬼"、“骷髏似的”。上一次得到正麵評價,還是他的父親捏著他的臉,笑眯眯地說,“你長得像我”。

而他把對方的那張又白又綠又紅的臉看了三遍,深受打擊,難過得足足三天吃不下飯。

他茅塞頓開似的意識到,他可能長得不醜,比起父親,他應該更像素未謀麵的母親。之前沒人這麼說,是因為他太瘦了。美麗的前置條件是健康,絕世美女如瑪麗蓮·夢露,隻剩一層皮包骨也不會好看。

相貌帶來的優勢是驚人的,席格不再沉默少言,而是學著如何得體的與人交談,但他很快就發現,人們隻在乎他的外表,沒幾個人聽他具體說了些什麼。他們並不關心他。

到了前麵後,席格遇見了各種各樣的客人,並非每一個都喜歡他。這幅外貌帶給他的並不隻有喜愛,同樣也有嫉妒和厭憎。

有的客人故意把垃圾扔在地上,指名叫他過去打掃;有的客人借著點單騷擾他,稍稍不給好臉色就立刻翻臉破口大罵,還把一壺冰水潑在他的頭上。

而最過分的一次,是某天後廚的溫度計出了問題,沒有控製好水溫,把咖啡做得太燙了。那個客人大約是心煩,又或者是終於有理由發難,就讓席格抬起雙手,然後把整杯滾燙的咖啡澆在他的手心上。

他的手掌被燙得發紅,店長隻給了他一個冰袋,叫他忍耐,“靠工作撐過去”。當他問起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時,店長也隻說:“他可能是有點討厭你”。

他開始理解人性醜惡的那一麵,不論人的相貌是醜陋還是美麗,隻要過分出眾又沒有保護,就會成為可供攻擊的靶子。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外如是。

他就這樣在家——咖啡店——圖書館三點一線,慢慢消磨著時光,隻是偶爾會羨慕。大學生們年輕、天真、熱情洋溢,活力四射、無憂無慮,他們在咖啡廳裡高談闊論,做鬼臉說笑話,偶爾和男女朋友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或者咬牙切齒地坐在電腦前改論文,應付來自老爸老媽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