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網(一) 損惡肥己,有何不可。……(2 / 2)

太爺說得不錯。

李阿四拉攏他們,就是瞧中他們的公職,能庇護他些許。

要是丟了飯碗,自己就變成了一個平凡鄉漢,和李阿四又不沾親不帶故的,到那時,他能多看一眼自己才怪!

他們雖是衙役,在這官府衙門裡浸淫得久了,也會看些眉眼高低。

聞人太爺先前也想查抄賭坊,有孫縣丞強壓著不給人手,壓根兒沒人理會他,他也不得不作罷。

這回,孫縣丞一反常態,急急地把他們搜羅回來,催他們和太爺走,必是和太爺商量好了什麼。

所以,天塌下來,有孫縣丞頂著,乾他們屁事。

似乎是察覺到衙役們的苦處,樂無涯主動寬慰道:“我說,我帶你們幾個出來,是叫你們給我捧個人場,又用不著你們衝鋒陷陣。這是趟好差事,辦好了回去有賞。你們都開心點,啊。”

幾名衙役:“……”信了你的邪。

但他們確實沒有彆的路好走。

眼看著幾人已經繞到了吉祥坊的正門,幾人互相交換目光、發現彼此都是一般心思後,便有一人一馬當先,橫下心來,衝上去砰砰砸起門來:“開門!抄檢!”

李阿四的賭坊平素就養著幾個打手,聽到有人青天白日地砸門大叫,幾條筋肉虯結的大漢立時手持棍棒,罵罵咧咧地闖了出來。

可等他們瞧見幾人身上的官衣,便立即收斂了氣焰。

他們還不敢在官府麵前硬著脖子死頂。

樂無涯伶俐地跳下馬來:“管事的在哪兒?”

管事的很快出來了。

那是個一臉和氣的瘦子,麵白有須,三十來歲,不像是屠戶出身的李阿四。

那人擦拭著汗,先跪拜,後起身,未語先笑:“聞人太爺,今日怎的有空來?”

樂無涯問:“你是?”

“小的李青。”眼前人一說話就帶著笑意,叫人如沐春風,“我叔叔請我來看看場子,沒想到今日能見著聞人大人,真真是小的三生有幸了。”

樂無涯哦了一聲。

短暫接觸,樂無涯已經對他有了評估。

能憑一己之力看住一整個賭坊的場子的人,絕非善茬。

這是一頭嘴甜心狠、滑不留手的笑麵虎。

對此等樣人,不必同他打太極,那反倒是對方最擅長的事情。

樂無涯微微笑著:“那你高興早了。今日見我,你不太幸。”

見這位文弱的太爺來者不善,李青眼睛一轉,發現圍觀的人有些多,不方便辦事說話,便弓腰道:“太爺,外頭冷,請到裡頭暖和暖和吧。”

“你冷啊?”樂無涯不接他的話茬,“對了,認字嗎?”

李青摸不清樂無涯的來意,謙虛道:“略識得幾個。”

樂無涯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念念,順便暖和暖和。”

李青:“……在這裡?”

旁邊的茶鋪掌櫃頗有眼色,殷勤地端了個小杌子來,請樂無涯坐下。

樂無涯坦然坐下,點頭道:“是,這裡。”

李青展開信件,不敢直接放聲朗讀,用目光簡單把信的內容過了一遍,神色驟然大變。

有人檢舉吉祥坊……藏有禁書?

若是這事放在平時,李青可能還能憑借如簧巧舌申辯一二,可眼前明秀才的案子人儘皆知,又尚未結案,一旦一腳踏進這個大泥潭,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此事太大,容不得他再敷衍塞責。

晚申辯多一秒,都有嫌疑!

李青也顧不得周邊的圍觀人群,忙不迭跪倒在地,卻也不敢當著這麼多好奇的人麵前承認賭坊涉及謀反之事,結巴道:“太爺,您明鑒!我……我們……”

不消片刻,他便淌了一頭一身的汗,是真正的“暖和”了。

“初聽此事,因著我和你們從未打過交道,倒覺得有幾分真,是孫縣丞打了包票,我才沒有使衙役來大動乾戈地查抄,生怕失了分寸,便親來瞧瞧。”樂無涯學著聞人約的語氣,柔柔道,“可本縣接了他人檢舉,不可不查。這樣,你把吉祥坊諸樣東西一一清點了,送到衙門,也省得我帶人闖進去,太不體麵。”

李青聞言,驟然鬆了口氣。

太爺這意思,是給了他們後路了!

李青最擅長聽弦外之音。

在他聽來,衙門收到這封要命的檢舉信後,知道這是滅族的大罪名,鑒於過往的交情,實在不想把事鬨得太大,便給他們留了這麼一條生路。

他用查抄賭坊的借口,給了讓他們自己清點東西的時間!

就算查出了些什麼臟東西,自己這邊也來得及銷毀。

隻是太爺親自出馬,恐怕要多出點血了。

不過這很不要緊。

破財便能免去的災禍,不算大災!

果然,下一刻,樂無涯便語氣溫柔道:“自此後,這吉祥坊就彆開了罷。聖祖爺最恨賭博,輕則人毀,重則家亡,實在不算什麼好營生。”

在李青緊繃的麵皮鬆弛了些許後,樂無涯輕描淡寫道:“對了,這裡麵的賭徒我們也要帶走。依大虞律法,嚴禁賭博,參賭之人要沒收身上浮財,枷囚三日,等家人來贖。我們人手不夠,有勞您把人收拾了,一並送來吧。”

事已至此,李青哪裡還顧惜得了身外之物,忙忙稱是。

待一口應下後,李青對著身後還在發愣的幾條漢子斷然一揮手:“愣著乾什麼?幫太爺抓人!”

漢子們不敢違拗,一轉身進了賭坊。

片刻後,裡麵一片兵荒馬亂。

圍觀的人不知樂無涯遞給李青的信裡寫了什麼,隻知道太爺帶了三個人,說了幾句話,便把李青這個一向作威作福的吉坊大掌事壓得結結實實,連口大氣也不敢喘。

太爺好大的威風!

有人憎恨吉祥坊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也有人眼熱吉祥坊掙錢,眼看太爺三下五除二真把這賭場給抄了,周圍的叫好聲此起彼伏。

樂無涯對身後瞠目結舌的衙役們小聲道:“看吧,說不用你們動手,就不用你們動手。”

還未等他們作答,樂無涯又道:“今天這些搜出來的東西,無論多少,你們五個都拿一成。夠不夠?”

說罷,他轉開視線,不再去看幾人既驚且喜的表情。

剩下九成……

樂無涯看向自己身處的這條土道。

不成樣子,這路該修修了。

到時候得告訴聞人約一聲,叫他彆忘了。

在樂無涯發呆時,變生突然。

一個人居然一腦袋撞開了閂住的前門,踉踉蹌蹌地奔出來,差點把背對著門的李青撞個踉蹌。

那人身量矮小,眼露精光,胸前兜著一捧銀錢,裡頭還混著七八枚籌子。

背後傳來霹靂似的一聲怒吼:“葛二子!你不要狗命了!?敢摸吉祥坊的東西?!”

葛二子頭也不回,尋了個人縫,遊魚似的靈活地鑽了出去。

三名衙役剛被樂無涯許以重酬,正是熱血沸騰之際,最年長的那個呼喝一聲,另外兩個衙役便邁開長步,直追了過去,隻留他一個守在樂無涯身邊,保他安全。

年長衙役看向樂無涯:“您放心,人跑不……”

他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裡。

樂無涯不知何時已然起身,弓在手,箭在弦,微微歪頭,衝著葛二子的方向瞄了一瞄。

眾人方反應過來、驚叫著向兩邊散去時,一聲清亮的箭鳴,便已然帶著穿雲裂石的氣息,直奔葛二子而去。

葛二子筆直往前跑著,忽覺右腿一軟,身子不受控地往前一縱,麵朝下跌摔在地,金銀灑落了一地。

劇痛伴著恐慌一齊襲來,他抱著鮮血橫流的腿大哭大叫起來。

“唉喲……救命啊,殺人啦!”

年長的衙役把樂無涯的一舉一動都瞧在眼裡。

今日的太爺一反常態,活像個頑劣少爺,精神百倍,一直興衝衝的。

但當他弓箭在手的一刻,他麵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衙役練過弓馬,他覺察出來,太爺舉箭,一開始瞄的是葛二子的後心,奇準無比。

他調整片刻,才改射了腿。

而那一箭射出後,他的笑容又回來了。

那衙役看過他變臉全程,隻覺遍體生寒。

他覺得,太爺那笑,假得太真,好像就是貼在臉上的麵具似的。

樂無涯笑著轉頭問衙役:“搶劫財物,按大虞律法,該判幾年呢?”

衙役猛一低頭,不敢直視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了:“……隻憑太爺做主。”

圍觀人群裡,一人按了按帷帽邊沿,轉身離開。

不消一盞茶,兩個代天巡狩的皇子便知道了吉祥坊前發生的一切。

“縣官當街抓人?”七皇子揚眉,看向六皇子,“六哥,聽起來可怪有意思的。”

六皇子正在認真品茶,聞言點頭:“嗯,有。”

七皇子:“……”

他在榆木疙瘩這裡討了個沒趣,轉向身邊侍從:“先不必到衙門了。我和六哥想看看這位縣令大人,究竟是何等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