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身軀並不似穿衣時那樣單薄,勻稱而沒有一絲贅肉,流暢的肌肉線條直到腰窩處才忽的收攏,像一汪清淺池水。
不止這些。
撕裂的疤痕橫亙江荼整片背部,像雪地裡綻開的梅花,被馬蹄碾出爛熟汁液,因沒有一處完好肌膚,而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葉淮呼吸發緊,不敢想象是什麼樣的傷勢,才會留下如此恐怖的痕跡。
江荼很快換好了衣服,粗麻布衣談不上舒適,卻總比黏在身上的壽衣好上許多。
見葉淮還在發呆,他隻當是小少年臉皮薄,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麵換衣服,道:“我不看,你換吧。”
沒想到葉淮拚命搖頭:“不,不是的!”
江荼更奇怪了:“那是?”
葉淮總不能說他盯著江荼的背出神,一時臉都紅了,尷尬地絞緊布衣。
江荼的視線在他發紅的耳根停留片刻,恍然大悟:“你看見了?”
葉淮支支吾吾地低下頭:“我不是有意冒犯恩公,隻是...隻是在想,您、您痛不痛?”
又慌忙搖手:“啊、我,我也不是要打探您的過去,您當我沒說好了...”
江荼卻不在意:“我不記得了。”
葉淮一愣。
江荼神色自若,好像在說彆人的事情一樣平靜:“我缺失了許多記憶,不記得了。”
他死了一千年。
入地府時,他記憶儘失,按照地府律令,被禁止往生。
鬼帝宋衡給了他一個掛職閻王的閒差,讓他一邊給地府打工,一邊尋找生前記憶。
可惜窮儘地府之力,也沒能找到半點記憶的蛛絲馬跡。
直到滅世預言橫空出世,他被趕上來還陽。
眼前葉淮如遭雷擊般瞪大眼睛,很是抱歉:“...對不起,恩公。”
江荼搖搖頭:“葉淮,人是往前看的。”
他花了一千年尋找記憶,最終得到了這麼一個結論。
現在,教給這個囿於過去的小少年,正正好好。
江荼相信葉淮能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果然,葉淮神色微動,緩緩道:“多謝恩公賜教。”
江荼點到為止:“嗯,換好衣服,再睡一會吧。”
葉淮:“誒?”
江荼轉眸看向窗外,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天色依舊昏暗,似暴風雨臨近。
他道:“現在不睡,晚上可就沒時間睡了。”
葉淮本沒有困意。
他蜷縮在江荼手邊,像依偎著主人的犬類,周遭滿是江荼身上清冷的氣息,眼皮一重一重的,竟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直到一陣敲門聲將他吵醒。
這一回,葉淮醒來的狀態好了許多,瞌睡消散得很快,頭也不...
——他的鼻尖蹭到了一片粗麻布料。
他猛地從床上彈起,發現自己竟鑽到了江荼臂彎下,整個人都快黏江荼身上去了!
江荼竟也沒有阻止,就這麼攬著他,任由他放肆!
葉淮大驚:“恩、恩公!”
江荼展臂一撈,將後仰到快要翻下床的小少年一把撈了回來:“又做噩夢了?”
葉淮搖頭:“沒,沒有...”
一邊咬緊後槽牙。
葉淮啊葉淮,難道你被騙的次數還少嗎!怎麼能因為一句話,就放鬆對江荼的警惕?
...但是,這次沒再做噩夢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
小少年又開始兀自神遊,江荼讓他慢慢遊著,自己下床去開門。
來敲門的不是村長,而是麵生的村民,綁王盼娣時見過一次:“郎君,差不多了,還有一個時辰就到子時。”
江荼道:“有勞帶路。”
村民便帶著他們往祠堂去。
一路仍是黑黢黢的,紅燈籠在雨裡飄搖,像即將凋謝的花。
“囍”字同樣濕透,紅豔豔的漆流進木板裡。
江荼問:“大喜的日子,不做些準備麼?”
怎麼和先前看著,還是一模一樣?
村民隻說:“在準備了、在準備了。”
便引著他們不斷向前。
祠堂建在多福村深處,一座黑漆漆的瓦片屋子,雨水拍打在上麵,發出撞鐘般沉寂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