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侍衛仆役聽到這番對話，麵麵相覷，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千萬不能得罪蘇公子，這可是他們陛下身邊的大紅人！

不能得罪的蘇公子此刻正坐在臥房外間的矮榻上，慢悠悠解了衣衫，往下拉了拉，露出後肩的傷口，眼睛卻盯著被人隨意放到案上的那枝桃花。

楚瀟坐在他身後，一手捏著藥膏盒子，一手拿著小木匙挖了點藥掀起眼皮去看，突然目光一滯。

蘇言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動作飛快地將衣袍攏回去，側過身笑了笑：“還是算了，陛下乃是天潢貴胄，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

他轉過身，楚瀟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眸中的幾分錯愕早已好好隱藏起來。

“還是要恭喜陛下，以後，少受一個人牽製。”蘇言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楚瀟移開眼，念及回來時林聲跟他說的，便隨口問道：“你這些日子住在客棧？”

溫和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窗子照進來，給案上的桃花枝覆上一層暖意。

蘇言說：“有勞陛下關心，我買了間院子，改日有空帶你去看。”其實不是他自己買的，從淩門門主那裡搶過來的。

楚瀟沒應聲，氣氛有些微妙，他站起來理了理衣擺，便緩步出了門。

蘇言又坐了會兒，神色漸漸暗了下來。他伸手在後肩按了按，一道淡淡的白光閃過，裡麵的傷口消失不見。

他身體特殊，傷早好了，隻是突發奇想來打趣那人，臨到最後才猛然想起自己背上的疤。

大抵是很嚇人的。

楚瀟順著小路慢慢往臥房走，經過蘇言房間的後窗，一枝粉嫩的桃花被人無情地拋了出來，差點砸到他臉上。

楚瀟：“……”

他擰眉看著地上的桃花，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最後撿了起來。

他前腳剛走，蘇言後腳便一臉不悅地走了出來，往地上掃了幾眼，沒看到那枝剛被他扔掉的花枝，又擰著眉回去了。

重卿經過這番勢力動蕩，如今也算塵埃落定。

蘇言站在人來人往的陌王府中，四處走了走，見幾個丫鬟一人捧著一個盒子從他身邊經過，紛紛躬身行了一禮才又腳步匆匆地離去。

這座王府此後便要空著了。

南鄴、天鬱、梵洛三國收到重卿新帝繼位的消息，一時竟想不起楚瀟是誰，畢竟楚瀟的前二十幾年，都是平平無奇格外低調。

哦，娶了南鄴淮安侯的陌王倒是讓不少人知曉了。

雲影宮，楚瀟給自己挑的寢宮，離禦書房很近，他是不願住楚澤住過的地方。

“誰！”楚瀟正批著奏章，突然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

蘇言從窗戶翻進來，動作輕巧，沒發出半點兒聲音，這都能讓人發現，可見楚瀟之警惕。

楚瀟看清來人，眼神示意聽到自己聲音的暗衛退下，他見蘇言翻窗動作熟練，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擅自進宮，還闖進朕的寢宮，蘇公子又想做什麼？”

“坐上這個位子的，最後幾乎都成了孤家寡人，”蘇言毫不在意地一笑，自如地找了椅子坐下，“所以我來陪陛下坐一會兒，解解悶。”

楚瀟看著他，片刻後神情有所鬆動：“下次，走正門。”末了又補充道：“暗衛都認得你。”

蘇言微愣：“我自己能避開暗衛。”

他會法術，自然躲得開凡人耳目。

楚瀟抬眼看向他：“那日你為何在楚澤身邊？”

他讓林楓去查了，說是楚澤請來為自己醫治的隱居醫者，這個結果並不能消除他的疑慮。

“我說實話陛下會信嗎？”蘇言也不是真的想聽到對方的回答，“我大哥托我查點東西，跟淮安侯有關，陛下要聽聽嗎？”

不是他自個兒編的，蘇淮的確給他傳了這個信，隻是是在他設法進入皇宮之後。

一聽這個，楚瀟倒真有幾分好奇，於是就目光平和地看著蘇言，後者頓了頓才說：“淮安侯的母親出身重卿，楚澤與他母親是舊相識。”

點到為止，楚瀟是聰明人，也了解南鄴局勢，隻肖簡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因果。

解了這層疑惑，楚瀟又不受控地想起那天在陌王府的事，當時他看到了，蘇言肩上露出的小半道疤痕……

見他明顯在想彆的事，蘇言走過去在他桌上輕叩幾下，眼睛看著一側厚厚一遝奏折：“陛下夜裡早些睡，燭火太暗，折子還是趁白天再看吧。”

楚瀟下意識順著聲音看去，蘇言的手很漂亮，此刻指節屈起抵在桌案上，他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強製令自己移開了眼：“國事要緊，不能拖。”

誠然，身居高位，責任便也多，蘇言無法反駁，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隨之張口：“我—”

楚瀟留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想說什麼？”

蘇言慢慢搖頭：“沒什麼，隻是忽然想起我這裡有樣東西想送給你。”他低下頭，手掌在桌案的空位上拂過，一隻精巧的乳白色花形琉璃燈出現在上麵，上層是彼岸花的形狀，被下麵高低粗細皆適中的琉璃柱托著，“我自己的東西，陛下能收下嗎？”

這一世的蘇言也就活了一千四百年不到，但私藏寶貝還是有的，這琉璃燈是他早些年趁閒做的，燈托上還刻著精妙的花紋。

他見楚瀟的目光落在燈上卻不言語，便又問道：“這個花形你不喜歡？”

楚瀟輕吸了口氣，說：“若我不喜歡你就要改嗎？”他自己都沒注意，忘了自稱“朕”。

蘇言眨眨眼，他捕捉到了這一點：“不會，陛下難道也覺得彼岸花是不祥之物？”

楚瀟沒有直接回答他，伸手觸碰到最外側的花蕊，裡麵的一圈花瓣瞬間開始緩緩亮起，蒙上一層透亮的白光，不刺眼卻足以照亮大半間宮室，楚瀟下意識縮回手：“朕不懼鬼怪，又豈會害怕一朵花。”

“陛下願意收就好，”蘇言唇角微勾，語氣溫柔，“我就不一直留著了，耽誤你看折子，下次再見，不會再翻窗戶了。”

“……”楚瀟眼睜睜看著這人轉身又從窗戶翻了出去，動作之熟練絕非朝夕能練成的。

皇帝陛下就著琉璃燈的亮光批了半宿的奏折，回到內殿後看到榻邊小桌上擺著的翠色瓷瓶，心裡咯噔一下，冷不丁地想，下一次來可千萬彆進內殿。

是夜，一封楚瀟的親筆信由暗衛快馬加鞭地送往了扶風郡。

他倒要看看，整日清閒繞著自己轉的蘇言究竟是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