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說這話的時候氣場一下子就變了。
先前無論動手還是說話總是透著股漫不經心的隨意,現在卻像是開啟了閻王索命模式。
桌子裡那位毫不懷疑程西會真的動手把他拆成零件。
於是他從善如流:“你找個沒人的地兒,我細細跟你說。”
城市裡到處都是監控探頭,還有無規律巡街的機器人以及很多程西不了解的現代設備。
考慮到白大褂的神秘級彆,程西帶桌子回了西山,提前結束本次假期。
頭頂豔陽高照,山間冷風蕭瑟。
桌子縮起機械小爪,探出那雙慘白的人手。
五指纖細修長有力,指腹上有繭。
程西了然,這是一雙匠人的手。
這雙手在桌子四周又摸又擰,很快,桌子從中間裂開,一顆金屬人頭從裡麵立起來。
桌子當真變形成了人。
他伸個懶腰,全身機械骨骼哢哢作響後嚴絲合縫歸位。
他看向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的程西:“你不害怕?”
程西:“怕?你?”
那張仿生人皮狠狠抽了兩下。
三室一廳裡。
那位一點沒見外,拉把椅子坐下。
程西給自己倒了杯水。
那位驚詫道:“你是人?”
程西瞥眼:“看不出來?”
那位:“……看得出來,就是沒想到。”
在最開始幾批墳地管理員或被嚇跑或被嚇瘋之後,上頭派了個仿生智能機器人,也就是傳說中隻有秘密領域才有機會見到的高端人工智能。
可越是高端精密越容易受到磁場乾擾。
至陰之地,用科學解釋就是某種未知磁場集中的區域。
那位:“咱這山頭要科學有玄學,死人埋這能千年不腐,它一個機器人過來就失靈了。”
那天亂葬崗裡那幾個活躍分子正琢磨怎麼嚇唬新來的管理員呢,誰知他們尚未行動,拿著掃帚的管理員就在墓園裡自爆了。
死人們望著滿天飛的噴血碎片,都有心理陰影了。
那位擺弄著自己的雙手:“幸虧我們是簡易版,變換形態也沒有顧忌。你說它一個機器人裡灌血乾嘛?我要不是看見了芯片和足夠拚成整個人形的機械零件,還以為那是個真人呢。”
上頭發現智能人失聯後立刻派人前來查看善後。
之後再沒讓科技製品進入過墓園。
管理員職位的待遇也上調了好幾次。
可到崗的管理員在任時長越來越短,最後更是一整年都沒招到過人。
那位又在打量程西:“我還以為智能人掌握了對抗陰氣的秘訣。”
程西:“所以你跟我回來是想找機會拆了我?”
那位扭頭咳個不停。
程西並不打斷,由著他裝。
那位實在裝不下去了,隻得把頭轉回來:“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桌子麼,回來的路上我演示過了。”
程西點頭,她原以為桌子形態是白大褂們的特殊癖好,或是被機械狂人給改造過。她倒是沒想到千年前的老古董居然能把自己的機械身軀爆改成小飯桌。
她由衷誇讚:“你的手,很巧。”
那位卻是苦笑:“成也這雙手,敗也這雙手。若是沒有這雙巧手,我也不會落得葬身亂葬崗的下場,更不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
程西也沒有追問。
他身上就剩這雙手是原裝,不難想象當年他也是被分屍分葬的倒黴蛋。
靜默片刻,程西轉換話題:“你平時都在酒吧混?”
那位:“酒吧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地方,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他的假頭過於顯眼,倒不如桌子來得方便隱蔽。
程西:“你要打聽那群白大褂?”
那位:“你怎麼知道?”
程西:“除了他們,你在這千年之後的世界還有認識的人麼?”
那位:“……你說得對。”
程西:“有進展麼?”
那位:“有進展我還當什麼桌子。”
他歎了口氣,伸出雙手翻來覆去地看:“我這雙手能做出世間最精巧的機關,卻怎麼都參不透那些人如何令我們死而複生。我並非覬覦人家的不傳之秘,實在是……”
他扒開頭上的仿生皮。
右邊眼眶裡有個超大號的眼珠子。
程西定睛細看,那眼球外麵似是包裹著一層黃黃的透明油脂。
“琥珀?”
“人造的。”
那位將琥珀眼珠摳出來放在掌心裡,寶貝似的輕輕愛撫。
程西頭皮有點麻。
那位:“他們為了用我這雙手,劫了我的夫人做成珀人,當著我的麵焚燒。”
程西的頭皮更麻了。
珀人是古早貴族折磨奴隸的法子,仿照琥珀往活人身上淋鬆油,待凝固得差不多了在口鼻處戳出空隙。人不是憋死的,而是活活餓死渴死。
那位言語間有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我自斷右手表明決不與之同流合汙的決心,他們見我沒了利用價值就想趕儘殺絕,生死關頭是我的夫人頂著滿身烈火為我爭來一條活路。”
鬆油助燃,沾上火星就沒救了。
“我想與她共焚於火海,她卻推開了我,讓我好好活下去。”
那隻她親手塞給他的琥珀眼珠黑白分明,猶如成親那天她望著他的目光。
她就那麼凝望著他,監督他的往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