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梁忠義主動接過宮人手裡的火折子,給乾安帝書案掌燈,等高燭明火完全點亮疏朗開闊的宮殿,他又湊到書案前替皇帝研墨。
麵前的身影太過顯眼,乾安帝瞥了眼梁忠義,見他笑容討好,又立馬嫌傷眼般收回視線,繼續批示手頭的公文。
梁忠義知道,下午的事算是過去了。
門外夜色不斷蔓延,殿內隻剩下乾安帝寫字時的細微聲響,一片寂靜裡,外頭忽然響起的動靜就格外明顯了。
不用乾安帝說什麼,梁忠義已經自發出門去查看情況。
穿過殿前的木照壁後,被攔在的宣泰門前的宮女看見他,眼睛驟然亮起來,同時高聲道:“梁公公,奴婢奉淑妃娘娘之命,來給陛下送湯。”說完,她提著食盒又想往裡走,但見門邊侍衛兩臂一伸,立馬將她的去路擋死了。
梁忠義臉上也沒了笑,“小小宮人也敢來此喧嘩?可知這兒是宣泰殿?”
他胳膊微抬,手腕前揮,身後跟來的小太監裡立馬有人會意上前,伸手捂住那宮女的嘴,一把將她反剪在地,梁忠義走近幾步,無視她眼中後知後覺漫延的恐慌,“念在你是初犯,這次就掌嘴二十以示訓誡,還望姑娘回去後敬告淑妃娘娘,陛下禦令,宣泰殿無召不得入內。”
說完,他退回門內,臂彎裡拂塵輕揮,“帶下去吧,彆擾了陛下清淨。”
夜色很快吞噬了被狼狽拖走的人影,看著還灑落在門邊的食盒,梁忠義眉頭皺起,輕斥剩下的幾個小太監,“還不趕緊收拾了。”
等親眼看著地麵重新恢複乾淨,梁忠義挨個敲了一遍小太監們的腦袋,“都長長記性,下次再遇上這樣兒的,彆管是哪宮來的,都先拉下去,宣泰殿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今日便是淑妃娘娘本人來了,他也是這個態度。
作為乾安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此前還從沒後妃不長眼來宣泰殿邀過寵,也不知淑妃娘娘今兒是受什麼刺激了?
小太監們也是頭回碰上這種情況,這才給了那宮女喧鬨的機會,當下忙不迭點頭,表示下次就知道怎麼做了。
又訓了幾句話,梁忠義這才轉身回到殿內,一五一十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聽見淑妃的人,乾安帝停筆沉吟,若是旁人宮裡的,直接禁足罰抄宮規就是,但淑妃還有大用,暫且不宜動她,罷了,“將那宮女拉去尚正局,等她什麼時候學會規矩了,再送回關雎宮。”
不能明著罰淑妃,卻也要告誡後宮什麼事不能做,梁忠義躬身應下,又出了趟門,叫人去關雎宮傳達皇帝的意思。
等重新進殿,乾安帝已經批完奏折,正端著茶盞往嘴邊送,梁忠義忙叫奉茶宮女重新沏壺熱的送來。
嫌梁忠義表情實在難看,乾安帝順他的意,放下了自己手中茶具,隻是嘴裡尤不耐煩,“明明還溫著,哪裡喝不得了,就你麻煩。”
“怪奴婢話說的太多,嗓子眼直冒煙,”梁忠義陪著笑,“遠水解不了近渴,不如陛下就把這盞茶賞奴婢吧。”
見乾安帝沒反駁,他手腳輕快地將案頭涼茶端了下去,在皇帝陛下耐心耗儘前,奉茶宮女動作麻利地送上了新茶,符寬緊跟著走進來,“陛下,該用膳了。”
宣泰殿南邊就是禦膳房,負責提膳的宮女太監們很快將一道道珍饈流水般呈上了配殿裡的飯桌。
大業富庶,近年又沒什麼天災人禍,乾安帝自然不會虧待自己,何況他吃不完的,還有這麼多宮人等著“分擔”呢。
茶足飯飽後,乾安帝回了宣泰殿。
門邊,梁忠義朝步履匆匆的方回招呼,“方公公來了。”
方回三十來歲,身形微胖,一張圓臉笑起來像是彌勒佛,腿腳卻很靈活,他帶著徒弟快步走到梁忠義麵前,拱了拱手,“梁公公,陛下這會兒可有閒暇?”
梁忠義沒答,掃了眼他後邊兩個徒弟手裡的托盤,問:“新人也已經放進去了?”
方回是敬事房主事,他徒弟拿的,自然就是後宮主子們侍寢的綠頭牌,新秀過了殿選後,敬事房就開始忙活起來了,雖說選侍們的牌子往往用上一次就得換,那也不能敷衍了事,這會兒十位新秀加上原來的五位娘娘貴人,整整齊齊放了兩盤。
方回笑道:“都備妥當了。”
梁忠義略一點頭,“隨我來吧。”
乾安帝側坐在東暖閣的炕桌旁,手裡翻讀著雜書消食,方回帶著徒弟進門跪在他麵前,“請陛下翻牌子。”
小太監雙手奉上托盤,乾安帝揉揉眉心,合上手中書頁,目光落在選侍的綠頭牌上,目露恍然,“已經初十了?”
五月初十,是欽天監算出的吉日良辰,宜嫁娶、入宅、求嗣,新秀們都安排在了這一天入宮。
之前明明一直數著日子,結果真到這天了反而沒想起來,乾安帝垂眼,幾乎沒有猶豫,指骨分明的手在其中一個名字上輕點,方回會意,正要帶徒弟退下,就聽乾安帝聲音響起,“梁忠義,你去。”
儲秀閣內,選侍們用過晚膳,三三兩兩聚在廊下。
再過不久就是夏至,京都早已褪去春寒,入夜後屋內還能感受到幾分日間的暑氣。
皇宮還沒開始供冰的時候,悶在屋子裡不如吹吹夜風,加上敬事房的公公一直沒來,不免有人翹首以盼,希望自己能成為新秀中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