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投來蔑視、嫌惡的目光,抱怨的人登時被刺痛,不敢說話了。
這樣來了一遭,風向似乎陡轉,各家各戶討論起借田之事。
“今歲災荒嚴重,沒有收成,與其荒著,不如把地借給縣衙,好歹能拿一鬥米。”張阿公表態。
趙阿婆立馬跳起來,破口大罵:“你昏了頭,那狗官什麼德行你不曉得?隻要畫押,到嘴的肥肉他怎會鬆口,一頭撞死在縣衙人家也不可能還給你!”
張阿公猶豫道:“我看願意去縣衙畫押的人不少,我們畢竟人多勢眾,大家都盯著,縣衙不敢不還。況且幾畝薄田而已,縣衙未必看得上眼……”
在旁沉思的徐茂敏銳捕捉到時機,眨眨眼睛,有了主意,開口道:“並非我多心,而是以田地作抵押,縣衙此舉實在可疑,他若真有體恤之心,明明可以設棚分粥,為什麼非要將目光放在田地上呢?白拿的東西不要白不要,貪婪無饜的野獸不會嫌棄肉少,我認為借地不妥。”
此外,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田地對百姓來說猶如身家性命,輕易不會交出去,布告出來還沒多久,表態願意借地的人家就全冒出來。
她合理懷疑縣衙下水軍帶節奏了,這輿論風向不正常。
張阿公低頭,麵露糾結之色,一邊覺得徐茂所言有理,一邊又放不下米糧。
倘若沒有問題,鄉鄰都去了,唯獨自己家沒去,豈不是白白錯過一鬥米!
徐茂見他仍然動搖,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不再多勸。
*
旭日東升,天際一片湛藍。
徐茂安頓好徐蘅,跟隨外出的隊伍前去縣衙,今日人多,正是做公開演講的好時候。
縣衙大門不開,隻準走小門,未得允許還不準提前進,故而擠在門外,挨肩擦背,密密麻麻堵在街道上,水泄不通。
徐茂抵達街道口,一看到眼前場景,立時沒忍住捂嘴偷笑,她本來還怕縣衙辦事效率太高,門前聚集不了多少人。
什麼叫天助我也,這就是!
徐茂拎著借來的銅鑼擠進人潮,艱難從中穿過,站上高台。
咚一聲,徐茂猛敲銅鑼,吸引眾人目光。
徐茂放開嗓子,大聲道:“鄉親們,前不久多謝鄉親們法場相救,徐茂不勝感激。我今日前來,一是聽聞天女救世之言,不想大家再被誤導下去,遭人利用,特此澄清,其二則是有些話不吐不快。”
縣衙門口的差役聞聲認出徐茂,意識到她出現在這裡多半要出事,準備前去製止,然而人山人海,挪動半寸都要用儘吃奶的力氣,差役卡在人群裡動彈不得。
徐茂滿意地收回目光,“我知道,最近總有人說我是天女轉世,救苦救難,其實不然,所謂異象不過是未知事物真貌而錯誤解讀,亦或某些人出於各種目的胡亂編造,我跟大家一樣,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沒有神力,更無法令人起死回生。”
“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想要豐衣足食享富貴,全憑我們自己動手[1],期望虎狼良心發現,將嘴裡的肥肉丟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貧苦百姓歲歲繳納重額賦稅,供養富貴豪門,然而在這天災霸道的情勢下,朝廷視若無睹,鬨起來無法壓製時才知道開恩放糧,並且還要我們抵押祖輩傳承的土地,冒著無法拿回田地的風險,卑微地懇求他們,感激他們,謝謝他們的一鬥米可以讓我們度過寒冬,可賑災救荒不是他們本該做的嗎?王侯將相,難道就是天生的貴種嗎![2]”
王侯將相,難道天生就高貴嗎?
嘈雜的街道倏地陷入寂靜,眾人垂首。
是啊,開倉放糧,這不是官府應該做的嗎?為什麼要他們跪到官吏麵前,在完全看不懂的契書上麵摁手印?僅僅一鬥米,卻如同天大的恩賜般!
“文弛武玩,朝廷失道,官逼民反,我們當拋棄幻想,揭竿而起,如此才可吃飽穿暖,共享榮華太平世。”徐茂長話短說,振臂一呼,發出號召:“隨我舉大義,砍儘奸官汙吏首!”
話音一落,立即有人響應,高喊:“舉大義,開太平——”
“……舉大義,開太平!”
呼應之聲零零散散,加入的人緩緩增多,一層又一層,聲勢逐漸壯大,聲音越發響亮,民眾情緒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