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著淺粉色長裙,作尋常人家的小姐打扮,姿態纖細玲瓏,身旁左擁右簇。
正靜靜地、從上而下望著她。
額心朱砂痣,麵上點絳唇。
美豔不可方物。
但與其他或狂熱或羞澀的女子不同的是,她的表情始終沒有什麼變化。
沒有投花,也沒有擲果,隻是帶著好像生來就掛在臉上、恰合時宜的淺笑——
眼裡卻是燃不儘的星火。
是李青梧。
兩人隔空對視,李青梧似是沒想到她會突然抬頭去看,愣了一下,隨即率先倉促地移開了視線,身影很快消失在閣樓中。
門窗被人關上。
秋澈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
下一瞬間,一道縱馬的人影擠進了他的視野。
……
街邊熱鬨的人聲慢慢遠去,李青梧坐在桌旁,想起方才那人投來的驚鴻一瞥,心跳還未平複。
她撫胸壓了壓驚,低聲問茯苓:“如何?人走了嗎?”
“走遠了。”茯苓放下窗欞,轉身看著驚魂未定的李青梧,無奈地撇了撇嘴,上前幫她倒水,“殿下,您……”
“噤聲。”李青梧輕聲製止道,“在外,需喊我小姐。”
茯苓忙道:“小姐,奴婢的意思是,那狀元郎不過就是好看了點。但今年中舉的前三名裡,另外兩位學子也是驚才絕豔……為何小姐獨獨青睞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秋公子呢?還特意……”
特意為了看他一眼,從宮裡偷偷跑出來。
這要讓陛下知道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李青梧抿了一口水,溫聲道:“他好看,還是第一名,為人也十分正直良善……這還不夠成為我青睞他的理由嗎?”
茯苓心想,其他的也就算了,您這“正直良善”又是從哪裡得知的呢?
但她沒問出口,閣樓的門便被人突然踹開了。
茯苓一驚,扭頭下意識斥道:“大膽!何人竟敢——”
話音未落,在看見幾名帶刀侍衛身後嚴嚴實實圍著的人相貌如何時,茯苓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李青梧起身,不動聲色地拽了她一把,穩穩地福身道:“陛下萬安。”
茯苓如夢初醒地跪了下來,屋內的侍女也刹那間跪了一地。
李青梧低著頭,沒聽見說起來的聲音,便穩坐如山地保持著這個姿勢。
但合握在一起的手卻在幾不可察地抖著,暴露出她的緊張。
她此次出宮,沒有任何出宮令,是偷溜出來的。
“朕竟不知你何時有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偷渡出宮了?”皇帝威嚴冷肅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樂和,你向來最知禮守禮……不如今日,也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青梧額角的一滴冷汗應聲而落。
“若沒看錯——”榜眼吳易起搖開一柄扇子,扇麵寫著極其飄逸狂妄的一個字——
什麼字秋澈看不出來,因為實在是太醜了。
吳易起毫無所覺,慢悠悠道,“那是當朝最受寵的長公主樂和吧?”
“你們認識?”
秋澈沒說話,隻是剛收回來的視線往他那邊輕輕一掃。
吳易起莫名壓力十足,咳了一聲,縱馬湊近了些,做了個說悄悄話的姿勢。
“我隻是想勸你,最好彆打這位公主的主意。人家是京城第一美人,也是第一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有帝王盛寵,是正一品的嫡長公主……”
“這些我都知道。”
秋澈輕飄飄地打斷了他,“所以,兄台是想說什麼?”
“……所以,我想說,”吳易起清了清嗓子,賊兮兮地湊過來道,“我爺爺跟我說過了,她是我的未婚妻,聖上都打算給我們賜婚了……你就彆想了,朋友妻不可欺!你是讀書人,讀的書還比我厲害……知道這個道理吧?”
秋澈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騎在馬上,答非所問道:“兄台未免太自來熟了些,誰與你是朋友?”
吳易起道:“一同參與了會試,殿試,又一起高中遊街……這不算朋友?”
秋澈:“我都不認識你,這哪裡算朋友?”
吳易起:“……好吧。”
他搖了搖扇子,得意洋洋道:“那你現在認識我了,本公子是吳家子弟,吳易起,吳丞相的那個‘吳’,這個你總知道吧?”
秋澈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其實從會試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小子,有點本事啊。我這十幾年從來沒見過還能在讀書上壓我一頭的人,偏偏還不止一次。快說!你是不是賄賂那些批試題的老家夥了……”
“吳公子。”
秋澈忽然提聲,平靜地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啊?”
“秋家如今是平民之家,不如吳家傾權富貴,此等捕風捉影、沒有證據的話,還是不要輕易提起為好,免得引火燒身。”
“……”
吳易起呆了片刻,乾笑道:“你看你,未免太認真了,本公子就開個玩笑而已,沒有彆的意思……”
“我也隻是開個玩笑而已,”秋澈對他微微一笑,“吳公子未免也太認真了。”
吳易起:“……”
“好你小子!耍我是吧!我不管,你這個朋友我今天就交定了!!”
“……”
“喂!你倒是說話啊!”
“吳公子高興就好。”
“……”
兩人聊天時,最後麵的楊裘不遠不近地跟著,眸中閃過幾分深思。
遊街後接著要參加曲江宴,還有不少官員帶著家眷一同參加,為的就是一樁榜下捉婿的美談。
尤其是今年的前三名進士,都尤其俊秀,宴席就更熱鬨了些。
秋澈作為今科狀元,備受關注,席間不斷有人給她敬酒,請她題詩,都被她以“不擅飲酒”或者“身子不適不宜多說”為由躲過去了。
這理由用多了,難免有人要嘲諷:“怎麼方才大殿之上還好好的,一到宴席上就身體不適,秋兄怕不是看不起我們,才不願與我們同飲吧?”
原本曲水流觴、其樂融融的宴會場麵,刹那間就因為這句話而凝固住了。
秋澈也頓了一頓,隨即抬頭,狀似不解道:“那是當然,陛下麵前哪怕身子難受,自然也要守禮。難不成,兄台覺得,你比陛下尊貴?”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那書生臉色也頓時難看起來:“你……你休得胡言!我萬萬沒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