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從上書房走後,便往永和宮給德妃娘娘請安。在宮門前稍後片刻,便有奴才請四爺進去。
德妃正候在上首,她生的文秀雅致,四爺除了一雙鳳眼像康熙爺,直鼻薄唇和德妃最像。最難得的是德妃娘娘氣質溫和,端的是慈眉善目。嘴角微微有幾道笑紋,可見從來是個心寬意平的人。
四爺座前有一道雪蒸糕,茶是他素來愛的太平猴魁,“額娘近來可好?”他心下感念,潤了潤口道。
“我這兒一切都好,托阿哥的福,”德妃柔柔笑道,隱約可見一二年輕時的樣子,“幾個孩子可還好?你福晉近來如何,新人伺候的還好麼?”
德妃是個處事周全之人,絕不會叫人落下什麼口實來,按例先問過府中的孩子們和福晉,才問近日入門的寶月。
“一切都好,瓜爾佳氏是個乖巧的。”四爺麵色緩和,德妃便知他是滿意的。
“合你心意便好,阿哥在外頭辦差辛苦,府中諸人要能叫你寬心才好。”德妃點到為止,她不願過問的太多。
孝懿皇後崩逝時,四阿哥已經六歲了,正是在西三所裡進學懂事的年紀。
四阿哥自願為養母守孝,德妃既全了他的孝心,兩人從此便這麼不近不遠的處著。心裡就是有十分的意思,也隻表現一二分出來。
“額娘!我回來了!”兩廂沉默之間,十四阿哥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年紀小的阿哥們不知愁滋味,下了課又去布庫騎馬,每日都是一身泥。
“四哥也在呢!”十四阿哥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頓猛灌,才瞧見邊上坐著的那塊冷木頭。
德妃連忙起來阻止,神情緊張極了,再不是方才的觀音玉像,“冷茶傷身,不可再喝了!”
十四阿哥早不耐煩做額娘的乖寶寶,隨意敷衍額娘兩句便圍著四爺嗡嗡的繞,“四哥可知道汗阿瑪打算下月裡奉太後去塞外避暑麼?”
“此事自有聖意裁奪,何必無謂打聽。”四爺不想搭理他,如今多事之秋,這些事哪有他們的來置喙的餘地,傳出去了也是給娘娘找麻煩。
“額娘你瞧他這樣子!”十四阿哥也是嬌養大的,哪受得了這樣的氣。都是做哥哥的,五哥對九哥可不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好啦,小潑猴,快彆鬨你四哥了!”德妃仍是笑意盈盈,但一看向十四阿哥,眼中光彩就無端生動許多,再沒有方才的不自在。
母子二人親親熱熱的,越發顯得四爺形單影隻地可憐起來。
四爺看在眼裡,眼中微黯,便起身自覺告退了。
德妃有意挽留,卻也到底不知如何開口。
好不容易將小十四哄到後頭去換衣服,德妃瞧著桌上還沒動的雪蒸糕歎了口氣。
從前她去承乾宮請安,那時四阿哥養在還是貴妃的孝懿皇後膝下。還那麼小小一個就很懂事了,見大人們在說話,他偷偷盯著桌子上的雪蒸糕也不開口。
孝懿皇後去了,他傷心的不能自已。德妃不願叫他在養母和自己之中為難,也不敢去見他。
還是四阿哥先到永和宮來請安,那時見他瘦成那樣,她既欣喜於四阿哥心中有自己這個母親,又心疼他小小年紀如此哀慟,怕他傷了身體。
她不是不疼四阿哥,可十指也有長短。
生四阿哥時她不過是個庶妃,沒有撫育皇子的資格,那時宮裡很多庶妃的孩子都養在孝懿皇後那兒。她掙紮兩日好懸將他生下來,還沒見過麵就被抱走了。
若要說有恨,她該去恨誰?
恨祖宗家法?還是恨帝王無情。
“額娘額娘,我想去塞外嘛,四哥素來和太子爺交好,他肯定有辦法的……“
德妃正出神,收拾好的十四阿哥又纏了上來,她連忙拭了眼淚往後殿去了。
四爺沉著臉回到府中,獨自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他心中窩火,又無處發泄。蘇培盛也識相的隔得遠遠兒的,不敢去觸他黴頭。
從前孝懿皇後待他周全慈愛,可卻從來不曾用看她所生的小公主那樣的眼神看他。
他也曾想向德妃索取,可先有胤祚,後有溫憲,十二,胤禎。他好像一個多餘的客人,努力想要和主人親近,卻始終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四爺關在書房生了一日悶氣,出來時已神色如常了。除了蘇培盛知道些內情,府中諸人隻以為他有事要忙。
此後一連多日,他一從宮中出來便到寶月這裡,後院諸人一番思量暗恨不提。
卻說寶月這頭,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她雖閉門不出,府裡卻早已人心浮動起來。
這日十五,她照例去正院向福晉請安,卻見一青衣女子等在路邊,見她過來便忙忙迎上來,
“妾郭氏給側福晉請安,側福晉是往福晉院中去麼?”一張笑臉,還擠開瑪瑙作勢要來扶她,殷勤地叫人發毛。
寶月進府第二日去請安時,郭氏是最不顯眼的。宋氏柔弱,李氏爽利,郭氏隻能說是清秀,如今不知抱著什麼心思,竟早早等在路邊堵她。
“你不是麼,還是我記錯了府上的規矩,十五這日竟不必向福晉請安?”寶月不欲多費口舌,端出一副四爺理事時的冷麵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