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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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沉悶的聲響越來越近,它在靠近宋言。
躲藏還是正麵剛?這個問題宋言隻思考了一秒。
她從石柱後走出,完全暴露在豪豬麵前。
她的手攥緊匕首,刀鞘落在地上,滾出去幾米遠。
最終在一隻豬蹄前停下,視線往上,是腫脹的豬頭。
他眼珠翻白,鼻孔朝天,香腸嘴咧開,涎水滴落,是潲水的餿臭味。
氣味能勾起很多人腦隱藏的記憶。
大腦的遺忘機製其實是對自身的保護,那些痛苦的,尖銳的記憶片段被大腦扔進回收站,從此從桌麵消失。
但是它沒有被粉碎,在恰當的時機,鼠標右鍵點擊“恢複”,那些記憶又會卷土重來。
宋言以為自己後來的十幾年人生足夠漫長,能將年少時的記憶完全覆蓋。
但這股餿臭味,使她想起了一些被埋進土裡的過去。
“言言。”
豬頭的臉泛起可疑的紅暈,豬蹄在宋言跟前停下。
好惡心,想吐。
宋言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
豬頭仿若不覺,死魚白的眼上翻,擠出黑色的瞳仁。
“言言,你明明第一次的時候沒有拒絕我,為什麼後來不願意了呢?”
它舉起一隻豬蹄,腕骨連接處被用黑色細線縫了一圈。
仔細看,它全身布滿密密麻麻的黑線,像是被剁成碎肉後,再用線重新縫合。
“我隻是摸了摸你啊,你當時沒有推開我,不就是同意了嗎?”
它的眼睛閃爍出幾點淚花:“你還砍了我的......言言,二叔是真的愛你,你看不到二叔的心嗎?”
說到這裡,它竟然笑起來,嘴角上翹,肥厚的香腸嘴被彎曲,拉長。
“哈哈哈哈......言言,你爹沒有說錯,你和你那個娘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爹把你娘揍了幾頓,她就再也不敢跑了。我舍不得打你,你就這麼對我的?”
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胸腔一起一伏地鼓動,層層疊疊的肥肉在抖動、震顫。
宋言垂眸,低聲道:“二叔,我錯了,我愛你。”
它的笑聲陡然停下,瞳孔瞬間睜大,低頭找尋宋言的身影。
它不可置信道:“言言......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宋言平靜道:“我說......我愛你。但是你離我太近了,你好臭,你能離我遠點嗎。”
它被驟然天降的禮物砸暈了頭腦,卻還保留理智:“言言,你在騙我,你砍我之前也是這麼說的。”
它上前幾步,龐大的身軀像肉山,宋言被籠罩在它的陰影裡。
宋言淡聲道:“隨你信不信,愛這個東西,我隻說一次,接不接隨便你。”
“好......言言,我信,我信你!”它有些激動,涎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滴落在宋言腳邊。
好臭,好惡心。
她閉眼。
到底還要忍這頭豬多久......
豬頭語無倫次,慌亂剖白心跡:“言言,你知道嗎,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好美,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小女孩......”
“你說,他們怎麼能那樣對你呢?”它的聲音氣憤起來,“他們欺負你,你爹打你,你娘不管你,除了我,還有誰照顧言言?”
“但是以後不會有人欺負言言了,言言以後就和二叔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宋言沒有回答,她站立不動,像一個死人。
豬頭想問宋言為什麼不說話,忽然想起她剛才的話,慌忙後退幾步。
它試探道:“言言,是不是我身上的味道熏到你了?豬身上都是這種味道的,你等我洗個澡好不好?”
聞聲,宋言抬頭。
她在心中默數,一步、兩步。
豬頭見宋言有反應,心喜道:“言言,你終於願意理我了?”
六步、七步。
豬頭不斷後退,它肥大的身軀壓倒沿途的土屋,紅磚稀裡嘩啦散了一地,像被推倒的積木。
周圍被清出一片空地,隻有它後方的小洋樓完好如初。
就在此時!
隨著宋言睜眼,豬頭身後的小洋樓瞬間倒塌!
五層樓高的建築,白瓦紅磚,精美恢宏。
但在宋言眼裡,也隻是一堆紅色像素和白色像素的堆砌。
她耐心地以自己為誘餌,將豬頭一步步引到小洋樓前。
就是為了此時。
高大的建築在一瞬間土崩瓦解,墜落的磚石砸向豬頭,將它埋在底下。
它尖叫一聲,聲音如被開水燙過的乳豬。
宋言毫不猶豫提刀奔向它。
一步、兩步、三步。
在豬頭驚恐的目光中,宋言冷靜地扒開兩塊磚瓦。
磚瓦下,它揮舞著豬蹄,企圖阻止宋言。
但是它的豬蹄太短,身上的磚瓦又太厚,壓得它動彈不得。
宋言回憶了一下剛才使用向量操控時,看到的畸變核位置。
好像是在臍下三寸。
她扒開磚瓦,看準位置。
係統說畸變核所在的位置,是畸變種的核心。
嘖,豬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嗎?
有點惡心,但是這頭豬活著讓她更惡心。
豬頭驚恐地看著她舉起刀,求饒道:“言言,求你......”
它的話沒有說完,宋言手起刀落,手裡已經多了一塊澄黃色的晶體。
晶體內,有透明的粘稠液體,液體包裹著一個卵狀物。
戰利品+1。
可惜背包不見了,這東西有點惡心,宋言有點想讓係統做個二次消毒。
但是條件簡陋,宋言隻好隨手擦了擦晶體外沾上的血漬,放進兜裡。
豬頭的屍體橫陳在地上,碩大的身軀像被針戳破的氣球,氫氣從針孔泄漏,迅速枯萎成一個乾癟的中年人。
他不太高,大概到宋言的胸口。
但這是針對現在的宋言來說。
她現在的體魄,可以提刀直接跟他正麵剛。
如果是十二歲的她,真的能一個人單槍匹馬把他剁成肉塊嗎?
宋言盯著地麵的屍體,喃喃道:“我記憶裡,我把我爹和這頭豬砍了之後,再也沒回來過。但是,十二歲的我,真的能做到這些事嗎?”
“兩種可能,一種是有人幫我殺人埋屍,但是我忘記了;另一種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我可能根本沒有殺死他們,但是為了安慰自己,我的記憶自動進行了美化。”
係統不在身邊,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她心中升起一股涼意,之前毫針造成的傷口沒有處理,刺痛後知後覺流經筋脈骨血,細密的疼痛在血液中叫囂。
她的手在發抖,鋼刀落地,發出咣當的響聲。
休息幾分鐘後,宋言壓下了心中的異樣。
她撐著身子站起來,撿起刀握在手中。
洋樓倒塌後,後麵的景象一覽無餘。
宋言站的位置比較高,能看見不遠處地麵上的情況。
她看見,幾十頭豬在洋樓後圍成一圈。
現在,它們無一例外,看向站在廢墟上,提刀而立的宋言。
其中一頭白胖胖的肥豬,長得很像她爹。
*
村子後山有個小土坡,不高,是公用的墳地。
很久沒有人上山,小徑被胡亂生長的灌木雜草掩蓋,宋言撥開跟前的枝葉,跟著豬頭往前走。
這個豬頭是她爹,為了和之前那個豬頭區分,她給它取名“白豬”。
哦,之前那個是肥豬。
“晦氣,就因為你,我的補貼生生少了一半!”白豬往地上唾了一口。
“媽.的,那個狗.娘養的,嘴上說得好聽,什麼非獨戶補貼檔次要調低,還不都進了他自己口袋?”
白豬回頭,仇恨地看了一眼宋言,看到她手中的刀,又無可奈何地轉回去。
宋言看著他滑稽的動作,心裡嗤笑一聲。
欺軟怕硬的賤.種。
宋言覺得很有意思,白豬在她麵前罵村長罵得昏天黑地,一旦在人家跟前,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山不高,很快走到山腰。
撥開雜草,枝葉掩映間,是一排排方正的木牌。
為了減少開支,村裡的人一般用木牌代替石碑。
如果不是那時候火葬還沒有推廣到這麼偏僻的山裡,估計這些墳包也不會存在。
經年累月的風雨侵蝕下,很多牌子上的字跡模糊不清,或者乾脆整個化為齏粉,隻剩下一個個鼓起的墳包。
但憑著直覺,宋言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那是一處低矮的墳包,木牌剩下下半截插.在土裡,牌子上貼著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麵容淒苦的女人。
頭發枯黃,長度到鬢角,臉上山川般的皺紋層巒疊嶂,兩粒渾濁的眼珠子嵌在眼眶裡。
很難想象,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白豬將一個油紙包在墳包前點燃,火焰慢慢將包袱吞噬,隻剩下一堆紙灰。
然後他拿出幾根香插在地上,點燃。細長的白煙被風吹散,一絲劣質的檀香味被送進宋言鼻腔。
白豬很不情願地對著墳包作了兩個揖。
他當然不樂意,這個女人不過是他買來的牲口,給他們老宋家下蛋的。
買下她可足足花了三頭豬!
他家裡一共就三頭豬兩隻雞,賣掉三頭豬之後,越發捉襟見肘。
偏偏他喜歡去縣裡的牌館打牌,每次都要輸個幾百,後來剩下的兩隻雞也輸光了,沒東西抵債,那些人竟然來他家裡,把他家的家當搬空,警告他還倒欠三百。
於是這個女人一躍成為家裡最值錢的物什。
白豬整日盯著她,免得她跑了。她跑過三次,但是每次都被他抓回來,摁進河裡拿藤條抽幾頓,也就老實了。
女人嘛,不揍不老實。
白豬相當有經濟頭腦,動過把她租出去的心思,給彆人家下蛋,也能賺個回本。
但是他正打算招租的時候,女人懷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他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誰都知道,懷著彆人種的女人,上秤賣不上價。
但是白豬並不鬱悶,女人的肚子越來越尖,這胎一定是個帶把的,他們老宋家的香火有著落了。
這個孩子在第十二個月被生下來。
白豬滿心歡喜,這可是他們老宋家的獨苗苗,在娘胎裡就不同凡響,彆人懷胎十月,他可在裡麵待足了十二個月!
孩子被產婆剪斷臍帶,拿給白豬看,他頓時大失所望。
娘.的,竟然是個母的!
白豬沒看到自己想要的二兩肉,將孩子扔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過很快,女人又懷上了第二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