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燕(五) 永安王叛。(2 / 2)

解佩令 七一一便利店 5444 字 8個月前

門從身後被關上,掩住數百雙探究的眼神。

偏殿隻留下三人,連內侍都被清至門外。

謝玉敲微微弓身,放低了姿態,語氣恭敬,朝著堂上兩人作揖:“王爺,宰相。”

安靈王點點頭,神色焦急。

謝玉敲看了一臉不耐的朱嶙一眼,單刀直入,“關於永安王謀逆之事……下官有證據。”

“證據?”安靈王猛地站了起來,又想起那些規製禮儀,麵露尷尬地重新坐了回去,“快快細說。”

謝玉敲好像很緊張,原先的從容更像是偽裝,她聲音開始沙啞起來:“信件,我這邊有他的幾封信件。”

朱嶙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情緒。

謝玉敲得到了鼓勵,輕歎一聲,她繼續道:“因舊時關係,永安王素日與我交好,封王後他去了邊疆,便常與我用書信聯絡。”

“但從前幾個月開始,他每次來信的內容,卻是……”

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一瞬,從官服裡掏出一疊紙張,呈了上去。

安靈王從臣相手裡接過一封,“……這確實是皇兄的字跡。”

【敲兒,吾近日所感,武康疆域遼闊,河山大好,實不該落入奸佞小人之手……宰相爪牙鋒利,隻手遮天,若家國落入其手,恐萬民難安。】

【敲兒,汝上次之問,吾今尚不知何以作答。放眼整個武康,除了我永安王,誰還能登帝位?父皇真是糊塗,對所有兒子都一視同仁,各個封王而不設儲君,難道就可免兄弟鬩牆?倘若這皇位最後落入他人之手……吾必逆。】

【敲兒,實非我妄言,可這天下江山,我永安王要定了。若真要走至絕路,那便走吧,婦人之仁終難成大業。】

字字句句,其異心皆可見。

安靈王震驚之餘,又覺著不可置信。他雖自小與皇兄不親,可那般少年意氣風發模樣的人,不止留在萬人心中,更是留在了他心裡。

恣意張狂的人,素來更喜歡江湖縱馬、提劍吟詩,對這朝政看起來從來沒有半分想法。若不是今日種種——

捫心自問,比起說永安王要謀逆,安靈王反而更相信,這是一場針對永安王的陰謀。

但麵前這個文文柔柔的姑娘,與皇兄自幼交好,名門大家閨秀出身,雖聰慧卻沒有任何心計,她沒理由如此斷情絕意。

而這偌大的武康朝,如果非要揪出一人,與永安王當真水火不容,那就隻有——

安靈王眼睛驀地睜大了,他看向坐於自己左下方的宰相,卻見他微斂著眸,手裡把弄著那些信件。

很典型的思考方式。

應當不是老師。

更何況在這種形勢之下,直接針對威脅尚且不算大的永安王,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處。

這般想著,那心思極重的人終於開口了,看向謝玉敲的眼神是赤裸裸的質疑,“既然這些信件隔了好幾月,那你為何之前不說,非得今日說?”

朱嶙冷笑一聲,“永安王素來待你甚好,你這麼做的理由在哪?”

謝玉敲心顫了顫,弓著的身子微微抖動,“宰相,我謝玉敲隻是一個女兒家,我沒有您這般膽識與魄力……自父親過世後,我日日過得很不安生,就怕一個不留心,出了差錯。”

她眼睛漫上霧氣,看起來委屈極了,“所以收到這些信的時候我實在是不敢說,也不知道該和誰說,後來、後來其實我有跟皇伯……先帝提及過。”

但沒用。

清帝向來任賢為官,從不喜猜忌,沒發生的話語,時常當成耳旁風。

所以朱嶙才會在短短幾年時間裡,掌握了武康命脈。

“既然怕,那你為何今日要提?”朱嶙步步緊逼。

謝玉敲“啪”的一聲,直接伏倒在地,“因為、因為剛剛的讖言!”

她憋不住了,話跟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誰都知道永安王和我交好,倘若你們真的要查,定會查到我這裡,到時候落個欺君罔上的罪名就、就……”

這理由倒是懇切,朱嶙看著麵前的女孩,眼神閃過一絲疑慮。

這謝玉敲,倒是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

但也可以理解。畢竟一朝之間,家世顯赫的官宦小姐淪落成滿門抄斬的階下囚,又得幸死裡逃生,如果不學會察言觀色,學不來巧言令色,橫豎也是活不到今天。

朱嶙心裡凝起一股莫名的得意感。

也不知道九泉之下的老古板謝西山知道自己的女兒是這般牆頭草的模樣,會不會氣得直跺腳?

不過——

他很快斂了心神,重新看向謝玉敲,語氣帶了些玩味:“倒是個識趣的。”

“不敢瞞宰相,下官並非無所求。”謝玉敲素手攏了攏漉濕的官服。

朱嶙眉毛一挑,“哦?”

謝玉敲膝蓋被磨得發麻,她輕輕抬身,解釋道:“當年父親鋃鐺入獄,彼時我雖年紀小,但也並非什麼都不懂……我知道,那些事情是父親錯了,他罪有應得,我也知道,當年要不是宰相為我向先帝求情……您對我有恩,我不敢負您。”

朱嶙神色淡了下來,謝玉敲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隻能兀自說了下去:“隻是,我現下的官職,需經常接觸宮中的女娘,她們早前對我又頗有怨言……”

她想升官,想遠離內宮,那就隻有——

原來是為了謀名利。

朱嶙聽懂了謝玉敲話內之意。

這樣看,人不算多聰明,口氣倒也不小。朱嶙鬆了口氣,對突然冒出來的謝玉敲頓時失了興趣,手一揚,把人趕出了側殿。

信件倒是留下了。

走至殿外無人之處,謝玉敲緩緩鬆了口氣,看向雨過後澄碧的天空。一旁的宮牆上,一株桃花越過紅磚,紛繁如胭脂,她白皙的臉頰漸漸浮出淡淡的明媚笑意。

暮鼓響,倦鳥歸林。

這一日,就算是這麼過儘了。

七日後,安靈王登基,改年號元寧。

宰相朱嶙攜司天監入山,為先帝尋陵,如他所言,滿朝的大事全權交由元寧帝負責,包括那份一出便令天下駭聞的圖讖。

又三日,永安王於其封地北漠叛亂,率親部血洗池城十一座,所過之處哀嚎不已,人間風雨不休。

這下不止朝廷,江湖也被驚動,此後數月,各大門派紛紛歃血為盟,前往沙場,以除永安王這一邪亂為大義。

直至某日清晨,謝玉敲再次路過香殿,又折了一枝新開的豔桃置於那扇厚重的門前。

昨夜,軍鼓響徹整座京都,邊疆終是傳來捷報。

最後一箭,天地歸於寂靜。

從前人人敬仰的少年郎永安王,終成了白骨堆裡的某具枯爛,再無人可識。

而她那做了整整兩年的噩夢,也成了難以挽回的現實。謝玉敲唇邊衾著抹淡淡的笑意,雙手合十。

幸得,前塵事了,最後親手將他埋葬沙場的,並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