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
時隔多年,謝玉敲確實沒能如他人之願把自己嫁出去,倒是遂了自己的心思,做起了舞文弄墨,提刀引劍的營生。
不過——
謝玉敲從銅鏡內細細琢磨了一番正站於窗前的宋雲遏。
他看起來變化真的大極了。
洗去了少年的一身筋骨,斷掉了半生的貴胄榮華,男人的身軀雖單薄,卻硬朗錚錚,他出生在桃花水泛濫的春日,偏偏行儘大道,舍了梵音,握了桃花劍,步履維艱。
這般想著,謝玉敲突然開口,打破一室沉靜,“阿遏。”她還是習慣喚他的乳名,“你知道麼,如今京都多的是穿散花綾的女娘。”
宋雲遏一時有些怔愣,謝玉敲便兀自又道:“我今日,在桐安繡坊,看見了當年你送給我的那匹散花綾,一模一樣......”
彼時,被李鳶三番兩次打擊的謝玉敲麵上雖無動於衷,但她生性要強,哪怕是不喜歡的事,她也一定要做好。
於是某天,在和宋雲遏在城間茶肆吃茶時,謝玉敲便提了此事,當時,宋雲遏是怎麼說的,好像是——
“敲兒,這不是你的問題,她們是用了巧計。”
“巧計?什麼巧計?”謝玉敲吹開湯花,“皇伯伯的喜好著實有趣,我跟著你來這茶肆這麼多回,也沒能看出這鬥茶有何樂趣。”
“父皇素來是喜歡這些文人雅趣,”宋雲遏輕笑,眼睫翩躚眨動,“聽聞蜀地有上好雲錦,我這幾日殿內也收了些,那些布料材質輕柔綿軟,更易裁剪,倘若你要做衣裳,儘管拿去便是。”
聞言謝玉敲眼神亮了亮,“當真?”
宋雲遏溫柔點頭,“當真。”
謝玉敲將茶盞的茶一飲而儘,“那便走罷!”
再後來呢?
謝玉敲收回視線,又開始笨拙地舉著木釵,問道:“你還記得嗎?”
自是記得。
與她的種種,宋雲遏半分都不舍得忘,“你當時說要給我做一件睡袍,自己做一件外衫,結果我等了數月,也沒等到。”
話到這,兩人又雙雙陷入沉默。
半晌,宋雲遏從林空那滿滿當當的包袱裡翻出條頭巾,遞給謝玉敲,“用這個吧,團個包髻。”
謝玉敲接過,欲道謝卻想起從前宋雲遏說的“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她咽下那一聲,這回倒是輕巧地包了頭發,想起還下落不明的阿通,心又沉了半分。
“阿通,真的不要緊嗎?”她問。
“要緊,但是我們不能出錯。放心吧,阿通這小子,遠比你想的要聰慧機靈很多。”宋雲遏輕輕拍了拍她瘦削的肩頭,“何況信閣上說,圍城難入,要救他,我們就要做好萬全準備。”
謝玉敲抬手,也跟著輕輕拍了拍宋雲遏放在肩頭的掌背,“既如此,那我們隻是稍稍改了裝扮,臉會不會被人認出?你們這些年是如何做的偽裝?”
謝玉敲的掌心溫熱,指尖卻泛著透骨的涼意,她的手甫一貼上宋雲遏的,激得他起了一身的疙瘩。
宋雲遏低頭垂眸,目光盯在了兩人碰著的那處,心驀地軟了半分,卻又似有團火在燒。
片刻,他閉了閉眼,清走旖念,又移開了眼神,才答道:“尋常生活就是改個著裝,若需要探深淺,胡數剌有一花粉製成的顏料,塗抹逼真,我們會稍稍改變容貌,再加夜行衣。”
“人皮麵具呢?”謝玉敲仿未察覺到宋雲遏的不對,她鬆開手,“香山閣有挺多人皮麵具的。”
“試過。”宋雲遏搖頭,“但會多多少少遮擋視線、或是影響聽覺。”
對於五感需要絕對通透的武功打鬥來說,人皮麵具會影響發揮。
“這北漠來的少年還真是神奇。”謝玉敲感慨,“待他們回來,我想——”
話未說完,林空的嗓門已經傳至院內,“青冥,重大發現!”
胡數剌已經率先跑進屋內,看見一站一坐挨得極近的宋雲遏和謝玉敲,他愣了愣,才把買來的紙包放在桌上,“我和林哥覺著,這石頭城有些奇怪。”
“你們猜怎麼著?”林空跨過門檻,“哦對了,我們買了菜包子,肉包太貴了。”
宋雲遏揭開紙包,問:“什麼發現?”
林空抓起一個,就著熱氣狼吞虎咽,“一開始,我和小胡正在聊你和玉敲,然後我發現前麵有一家包子鋪,可香了……”
“講重點。”宋雲遏把包子掰成兩半,散了熱氣再遞給謝玉敲。
“你想想,每天清晨這種時候,街上是不是應有很多小孩在玩?”林空跨坐在椅子上,又拿了一個包子,“結果!這石頭城內,我們竟半點小孩的蹤跡都看不到!”
謝玉敲皺眉,“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宋雲遏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把短柄小刀,聞言也是皺眉,問:“確定了?”